第四章 幹掉官場潛規則 第二十一節 翻案後重新啟程

進了明晃晃的大堂,曾國藩的眼前霎時火亮亮的一片,好半天才適應過來。

一個頂戴花翎著二品官服的人在堂上高聲喊道:「翰林院侍講欽命四川鄉試主考官曾國藩接旨……」

曾國藩機械地跪伏在堂前,聽那官員宣道:「翰林院侍講、欽命四川鄉試主考官曾國藩,於入蜀途中著意考察吏治民情,使沿途貪官污吏聞風喪膽,其功大焉。河南巡撫和春聽信英桂、清同、肇衍等讒言妄自上奏,著即革職來京復命,所遺巡撫一缺暫由河南布政使鄂順安署理。曾國藩已由吏部敘優。著該員在洛陽休息十日,賞銀一千兩。此銀著河南巡撫衙門先行墊出,該銀在上交國庫歲金中扣除即可,已行文戶部備案。曾國藩一俟身體復原,著即入蜀主持四川鄉試,不得有誤。欽此。」

話音一落,讀聖旨的人就急忙扶起曾國藩,口裡連連道:「曾大人,慚愧慚愧,本部院這裡替和中丞賠禮了。」

曾國藩端詳了許久,才發現講話的人是河南布政使鄂順安,現在的署撫。鄂順安兩眼的慈善,一臉的微笑。

曾國藩哆哆嗦嗦地爬起來,嘴張了半天才猛然冒出一句:「筆墨侍候!下官要上奏皇上彈劾英大人!把下官扔進牢里十幾年不聞不問,這是哪家的法律?!」

鄂順安小聲道:「翰林公,還是沐浴更衣吧!」回頭喊一句:「來人哪,快扶曾大人進後堂沐浴更衣,小心侍候,不得有誤!」

兩個內勤衙役答應一聲「嗻」,扶著曾國藩趔趔趄趄地進後堂去了。曾國藩跪過的地方,留下斑斑血跡和散發著臭氣的濕草味兒。

長順望著曾國藩的背影眼圈一紅,道:「英臬台真是胡鬧啊!好好的一個大清國,都讓這些人給弄壞了。」

鄂順安知道長順來頭不小,於是介面道:「哪是胡鬧,依本部院看,分明是糊塗!曾翰林是穆相爺的首座門生,他這禍可惹大了!」

台庄這時道:「曾大人就是犯了天大的罪,也該由刑部審理。他英臬台只是一個三品的按察使,憑什麼把堂堂的翰林公折磨成這個樣子啊,還有王法嗎!」

鄂順安望一眼台庄,本想申斥他幾句,因礙於長順的面子,張了幾次口,都把已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了。台庄身份卑賤,在巡撫衙門這樣莊嚴的地方,是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講話的。

堂上堂下一片感嘆之聲,都為曾國藩鳴不平。其實,大家儘管嘴上大罵英桂,心裡卻又比誰都清楚,沒有皇上的話,就算英桂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把一個翰林公給投進大牢啊!看起來,皇上對漢官還是不十分信任啦!

鄂順安笑著對長順道:「長侍衛,本部院在牡丹亭擺了一桌酒席給曾翰林和兩位差官壓驚賠罪,兩位可要盡興哦!」台庄一聽這話早樂得一個高兒蹦起。

長順卻冷靜地道:「謝中丞大人美意,卑職的任務是護送曾大人赴蜀典試,一切但憑曾大人的主意。不過,卑職跟大人說句實話,曾大人乃飽讀詩書之人,很受皇上器重,是不大喜歡熱鬧場所的,怕是要拂大人的盛情啊!」

「哦!」鄂順安捻須沉吟,「你說的這些,本部院也有所聞。」幾個人又閑談了好大一會兒,打扮一新的曾國藩才從後堂緩步走出來。長順、台庄趕忙站起身。

洗了個熱水澡後,曾國藩感到從頭到腳輕鬆了許多,思維也很快恢複到從前,彷彿死後又活了一般。他緊走兩步跨到堂前對著鄂順安深施一禮道:「翰林院侍講、欽命四川鄉試主考官曾國藩叩見中丞大人!」

鄂順安急忙下堂扶起曾國藩道:「曾翰林乃是欽差,本部院不敢受此大禮!快快請起。來人哪,為翰林公看座上茶!」曾國藩又對著長順、台庄深施一禮道:「本官連累兩位侍衛鞍馬勞頓,這廂謝罪了。」

長順、台庄趕忙把曾國藩讓到堂前坐下,兩個人則在身後立定,恢複從前的規矩。

鄂順安歸座,對曾國藩一抱拳道:「學差大人遭此不白之冤,本部院雖為一省藩司卻不能阻止,深以為愧,還望翰林公海涵。」鄂順安是滿人中對漢官比較隨和的一位,是有名的琉璃蛋。曾國藩答道:「英臬台挾私報復,和中丞聞風妄奏,置大清律例於不顧,一意孤行,與中丞大人何干。稍事休息,下官定要奏明聖上,與英臬台、和中丞辯個黑白曲直。下官倒要看看,王法和權力究竟哪個大!如此下去,我聖祖制定的大清律例又有何用!」

長順這時說:「稟大人,聖上已核查清楚,在這之前已降旨:英桂已降調奉天府,開封總兵與副將、游擊等人已革職問罪,兵痞張保已被革除營籍,流放黑龍江與披甲人①為奴。不是皇上聖明,大人的不白之冤豈能昭雪?和中丞又怎能開缺回京交吏部議處?」

「長侍衛,」曾國藩靜靜地問一句,「英臬台抄沒我等隨身物品可曾發還?我等一路的盤纏,可全在箱子里。」

長順答:「稟大人,卑職已經點過,一件不缺,多虧鄂大人保管得仔細。」

說著話,衙役們馬上抬過兩隻竹箱子,往曾國藩跟前一放道:「請大人過目。」

曾國藩望了鄂順安一眼:「中丞少坐。」說畢,自顧下堂,用雙手打開箱子,極認真地清點起來,發現果真一件不少,銀兩也是入獄前的數額,這才放下心來,將箱子重新鎖過。

鄂順安見曾國藩當真清點起來,臉上馬上便閃過一絲不快,但很快就釋然了。他早就聽人說過,曾國藩是個於銀錢上特別仔細的人,衣服都很少更新,更莫論其他了。看今天的情形,果真如此。見曾國藩滿意地合上竹箱子,鄂順安道:「本部院在牡丹亭為翰林公擺了一桌賠罪酒,我等……」

曾國藩急忙站起身道:「謝中丞大人的美意,我等聖命在身,不敢驚動地方,下官就不叨擾了。中丞大人少坐,下官就此告辭。」說著站起身。鄂順安急忙走下堂,用手張了張道:「曾翰林清正廉潔,本部院早有耳聞……不過,本部院的面子,總還是要給的吧?何況,又比不得大白天,天這麼晚客棧也不好找。」說話的同時,臉便有些不自在。

曾國藩道:「下官公務在身,比不得悠閑之士,實不敢耽擱,望中丞大人見諒。天還不算晚,我等歇宿在客棧,總是方便些。」

「好吧,」鄂順安長出一口氣,「翰林公是上差,本部院拗你不過。」又轉身對師爺說一句:「拿出來吧。」師爺就急忙從後堂搬出一小箱銀子來。

「這……?」曾國藩打個愣怔。鄂順安道:「這是皇上委託本部院送給大人的一千兩銀子。」

曾國藩急忙跪接在手裡:「謝皇上隆恩!」一行三人便步出巡撫衙門。鄂順安送至二門即回。出了巡撫衙門,曾國藩道:「長侍衛,天還不算晚,我們找個乾淨一點的客棧,在洛陽游幾天吧。」

「這何須大人吩咐。」長順說,「大人目前的身體怎能跋涉呢?要好好地歇幾天呢!」

「唉!」曾國藩長嘆一口氣,「不入大牢,真不知何謂苦何謂甜!書上常講人生五味,酸、甜、苦、辣、咸,其實和自由二字比起來,真不知輕多少倍啊!本官才只關押十幾天而已,可卻有十幾年之感!找個客棧,本官先睡上幾天解解乏,就不陪二位遊玩了。二位放開手腳去玩兒吧!」

「大人的安全……」長順小心地問。

曾國藩笑著答道:「能睡在客棧里而不是大牢里就是最大的安全。皇上給本官留了這條薄命已是讓人感激涕零了!」

在百祥客棧,曾國藩整整睡了兩天兩夜,長、台二位也盡興地玩了兩天。

第四天一大早,洛陽郊外的晨露還沒有散盡,一行五人便出發了。長順又給曾國藩重新雇了轎夫,原先的轎夫由於中途的變故,已由河南布政使司衙門指定當地縣衙結賬迴轉了。

「大人,」長順不忍心地勸道,「聖諭賞了您十天的假呢,何必這麼急地趕路呢?萬一中途再病倒怎麼辦?」

曾國藩嘆道:「像當今聖上這麼英明的君主,幾百年才能出一個呀,我等能夠遇上,唯有對交辦的事情盡心儘力,才能心安哪!《出師表》武侯有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本官經此一劫,才對此語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孔明得遇聖君,累死亦有幸,我亦如此。」

長順讚許地點了點頭。長順的見識是高於台庄的,對漢文化鑽研得雖不似曾國藩那麼爐火純青,但也頗深,是個文武雙全的人物。大內侍衛雖屬保鏢行當,社會地位相對較低,漢人戲稱為鷹犬的便是,但因在大內行走,經常接近皇上,凡有見識之士是很容易贏得升遷機會的;很多滿大學士都是走的大內侍衛這條道路,肅順也是由侍衛晉身。鄂順安的祖父即是「巴圖魯」,台庄的父親更是「勁勇巴圖魯」。

「巴圖魯」是勇士的意思,必是武藝高強又有大戰功的人才能獲得。在滿人入關以前,有「巴圖魯」稱號的人走在街上比二品高官都引人注目,因為武藝高強,他的後代也多為大內侍衛,陞官也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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