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差途中順手端掉貪官 第十四節 為什麼夜晚不能上街?

在離平原縣衙不遠的龍門客棧,曾國藩等人歇了腳。

偌大的龍門客棧,也冷冷清清,住的人連一半的房間還不到。長順、台庄倒是喜得抓耳撓腮,因為他們走這一路的所有客棧都是滿滿當當,擠得不曾有一宿好覺睡。曾國藩倒是愈發奇怪了。

轎夫走了大半天累了,簡單吃了口飯便開了房間躺到床上。曾國藩等三人則要了兩葷兩素四樣菜,又要了個山東的大雜燴,長順、台庄二人今天特意讓店家多燙了一斤酒,好啃豬蹄兒的台庄又到街上的熟肉店包了八個肥豬蹄,三人就邊吃邊喝邊談閑話。

曾國藩因為有癬疾喝不得酒,一沾酒身上的癬疾就大發作,只能慢慢地啃豬蹄兒。吃飯的人越來越多了,店家的話也多起來。

「看這位爺的舉止,小的猜得不錯的話,應該是開大鋪子的。」店家笑著問曾國藩。

曾國藩微微一笑,沒言語。長順這時道:「掌柜的,你看我呢?」

店家歪頭看長順和台庄,見他二人吃東西的狼吞虎咽勁兒,就滿臉堆笑道:「小的肯定,二位爺是這位大爺的夥計,怎麼樣?猜得不錯吧!」一句話說得曾國藩三人全都笑了起來。

「動問掌柜的,」曾國藩放下筷子道,「這平原縣,倒是太平得很哪。我們幾個路過縣衙門,竟沒有看見一個打官司告狀的;我們在直隸,大小衙門口告狀的人排成長龍。全國都像平原縣這樣,那真是國泰民安的昇平氣象啊!」

「哼!」吃飯的人中有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哼了一聲。

曾國藩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漢子,烏黑的麵皮,半眯著一大一小兩隻眼睛,一臉的絡腮鬍子,戴頂破氈帽,正在下死力地咬手中的那捲煎餅,一副不解氣的樣子。咀嚼的時候,兩個耳朵也跟著動。

曾國藩站起來笑著招呼一聲:「小哥,過來一起吃如何?」

「破氈帽」警惕地望一望曾國藩,冷冷道:「謝了,我這天生咬煎餅的嘴,吃不得牛肉肥豬蹄兒!我這四川巴蜀人要能頓頓吃上大煎餅,又何至於來平原天天挨板子!」

店家忙道:「客官省省嘴吧,這話真傳出去,您老就走不出平原縣了。您以為平原還是以前的平原哪?」

見「破氈帽」不再言語,店家轉身又對著眾人道:「吃罷飯喝完酒,各位都早早歇吧。俺平原縣天一擦黑就清街,碰到準頭上,打板子罰銀兩整你個兩手空空,干做冤大頭。俺家在平原開了三代的客棧,從沒騙過人。」

曾國藩和長順對望了一下,誰也沒言語,坐下怏怏吃起來,各揣滿腹心事。吃完飯後,曾國藩略在房間床上躺了躺,對長順道:「長管家呀,這平原難得來一趟,聽說大漢皇叔劉玄德曾在這裡做過縣令呢,我倆是不是逛一逛啊?」

長順站起來道:「還是老規矩,台庄看行李,我陪爺逛。」

走出客棧的大門,曾國藩吃一驚,大街上果然有衙門中人穿著皂衣皂褲在四處巡街,除這些人之外,看不見一個百姓。天剛見黑,正該是人們飯後閑逛的時候。如在京師,此刻最熱鬧。他和長順對望了一眼,慢慢踱到街上,很快三五個衙役火燎燎地從不同方向包抄過來。

當中一個奔跑如飛的小衙役最早來到曾國藩的面前,捕人的鏈子往兩人的頭上一搭,喜滋滋地尖聲尖氣道:「這回總算有米下鍋了,謝兩位爺了!跟大爺回衙門吧。」

曾國藩正要講話,見又有四個胖大衙役氣喘吁吁地來到近前,其中一個用手一指先到的那位,瓮聲瓮氣道:「吃獨食不仗義,哥幾個平分!」另外三個人急忙道:「自然平分!跟他啰嗦啥!」

先到的那位小衙役尖著嗓子急道:「這兩個明明是我抓的,怎麼能平分呢?你們抓的又何曾給過我!四位大爺呀,這兩個就讓小的這一回吧!你們吃乾的,俺喝碗粥還不行嗎?」

「讓你個鳥!」一個高個子衙役一拳把先到的那位打倒在地,又劈手把套在曾國藩、長順二人脖子上的鏈子摘下來,往地面上一摜,憤憤地道:「你聽著,這兩個肥佬是我們哥四個逮的,沒你的事兒!我數三聲,趕緊給我滾!」

瘦小枯乾的小衙役麻利地爬起身,用雙手抱住頭狼狽逃竄。

長順這時笑道:「你們幾個爭來爭去,把爺都鬧糊塗了!抓人也該有個理由不是?!」

高個子先把手中的鏈子嘩啦啦往他二人脖子上一套道:「先套上再給你看理由。俺平原縣是山東省最太平的縣,大堂上都有吏部敘優①的文告呢!」說著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往長順手裡一塞道:「邊走邊看吧。俺張老歪從來都是公事公辦,沒難為過人。」

長順展開那張紙,送到曾國藩的眼前,曾國藩見寫道:

安民告示

因旱災匪亂,防流民竄境,為安全計,本縣全境酉時凈街;凈街後有膽敢遊玩閑逛者,處以杖二十,罰銀十兩,老幼不論,按人頭算。若想免杖,添銀五兩。皇親國戚,一律平等。

平原縣正堂啟

看完告示,曾國藩心道:「怪不得平原看不見流民、百姓,流民不敢走平原,百姓是不想進城來惹麻煩。」

長順大聲道:「爺,咱到大堂上開開眼也無妨。劉大叔坐過的地方,肯定差不了。」

曾國藩笑了笑,他知道長順把劉皇叔理解成劉大叔了,就順勢道:「想不去,由得我們嗎?」

四個衙役笑眯眯地把曾國藩、長順帶進縣衙的公堂之上。廳堂雖不甚大,倒也乾淨整潔;正對面懸掛著一塊「明鏡高懸」的金字匾額,地面上擺滿了各種刑具。靠東牆根兒,已有十幾個人犯跪著候審,十幾根大蜡燭照得大堂白晝一般亮。

曾國藩心下納悶,別的衙門都是晝忙夜伏,這平原縣倒是晝伏夜忙,看那縣正堂汗流滿面的樣子,已知道很是忙過一陣子了。

曾國藩和長順被衙役們牽到牆根兒和其他人犯跪在一處。大內出來的長順先還覺著彆扭不想跪,被大個子衙役一拳打得醒過來,也只得挨著曾國藩乖乖跪下了,嘴裡還嘟囔著說:「爺跪天跪地跪皇上,進個小縣衙也要跪,這算什麼事呢?」

曾國藩捅了他一下,他才閉上嘴,抬起頭來看那太爺審案子。

那太爺審案子也有別於其他衙門,什麼也不問,先就擲下一支簽去。衙役們也不去撿那簽,只管把人犯摁倒了就打板子。哪位人犯都是二十下,不多也不少,然後就畫押,接著就是下一個。真箇是乾淨利索,簡潔明快,令曾國藩大開眼界。

一刻光景,就輪到了曾國藩。那太爺正要擲簽,門外忽然走進兩個衙役來,直奔大堂,一邊一個附在太爺的耳邊說:「昨晚大人看過的那個,小的們弄來了,請大人示下。」全不顧忌有人犯在堂,和在家裡一樣。

那太爺霎時紅光滿面,邊脫官服邊喊:「李師爺,替我!」把官服、官帽往案子上一扔,隨那倆衙役興沖沖地下堂去了。

後堂馬上便轉出一個人來,小眼睛紫鬍鬚禿腦門兒,不用說就是那李師爺了。但見那李師爺慢慢地把官服穿在身上,又戴上官帽,用手正了正頂戴,這才大模大樣一屁股坐下來,開始審案,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一支簽刷地扔到曾國藩腳前,兩個如狼似虎的衙役,把曾國藩架起來,一個附在曾國藩的耳邊道:「拿五兩就免打。看你弱不禁風的樣子,一看便知是個讀書人,你就多掏五兩吧。二十板子,夠你養半年的了。」

曾國藩道:「我認掏了,免了吧。」

那兩個人就跑上堂去,拿過一張供紙和筆來,道:「畫押吧。」曾國藩細細看那供紙,見寫著:「人犯觸犯了平原縣正堂的告示,自動認罪,認罰銀十兩,免打銀五兩,共十五兩。」

曾國藩畫了押,衙役便把他押到一邊問:「你是現在就掏還是讓爺們去取呀?」

曾國藩一愣,問:「這有什麼區別嗎?」

衙役笑笑道:「現在掏呢,就是十五兩,當堂釋放。要勞動爺的身子骨兒跟你去取呢,你就得多破費一兩銀子,這是俺平原縣衙的規矩。不過呢,你要聽小的話,還是多破費一兩銀子,讓爺陪你走一趟吧。真的當堂釋放你,你出衙門十步都不到,保准還得被抓回來。二次進來,你破費的可就是三十兩的數啦!」

曾國藩道:「煩你告訴堂上,我那夥計也免打吧,求幾位爺跟我們去取銀子。」

幾個人走在街上,曾國藩忽然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感覺好似出了閻羅殿一般。曾國藩對跟在旁邊的衙役道:「小哥,像您老人家,逮著一個違法的有額外的好處嗎?」

那衙役齜著牙道:「看二位不像本地人,我就跟你說了吧,衙門不給我們發薪水,全衙門包括師爺在內三十幾號人全靠這點收入養家糊口。不瞞二位,一年下來,趕巧了,僅這一項也有百八十兩的收入。」

「這麼多!」曾國藩吃了一驚,「趕上京里七品官的收入了。那你們的太爺能弄多少呢?」

衙役四處看了看,見沒人,才伸出一根指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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