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夜連升四級 第九節 連升四級

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即曾國藩由實缺翰林院檢討成為翰林院候補檢討的六個月後,一道聖旨降臨翰林院:「翰林院候補檢討曾國藩耐勞克儉、學識出眾,著升授翰林院侍講、詹事府行走。欽此。」

翰林院侍講是從五品官員,詹事府行走無品級,是虛銜。曾國藩等於可以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兩個衙門辦公。三十三歲的曾國藩,忽然間便躋身於中層官吏的行列。

滿朝文武詫異,曾國藩也詫異,胡林翼、梅曾亮等人更是詫異。

曾國藩依例進宮謝恩,太監曹進喜給他透露了內情,皇上之所以把他連升四級,一則得力於他在大典中應對得體,皇上存了憐才惜物的念頭,一則源於大學士穆彰阿、太常寺卿唐鑒等人的有力舉薦。知道這些後,曾國藩的兩行熱淚悄悄地流向心裡。

會館已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五品官員住會館是與大清官制相違背的。通過會館的介紹,曾國藩在前門內碾兒衚衕西頭路北,租了一處小四合院:先是門房,門房的後面是天井,穿過天井便是正房,正房五間,曾國藩的書房、卧室都有了。最讓曾國藩滿意的是,左右的牆外,各有一棵大槐樹,亂蓬蓬地把天井遮住,盛夏正好乘涼。這個院落只有一個缺憾,有官員來訪,轎子只能停在院外。

檢討的七品官服不能再翻改了,穿著太不成樣子,那真就成乾隆年間江西巡撫第二了。所幸的是,湘鄉捎來的銀子還有二十幾兩的余頭。他於是拿出二兩來,一股腦兒給了裁縫,不出五日,五品官服以及補服就製備得齊齊全全,走在街上,他自己都覺得精神多了。但跟著就出現了民謠,也叫京城一怪:「皇城根兒一大怪,五品頂戴走著來。」

這原本是譏諷曾國藩的話,是由那些滿族官員編排的,無非是說,曾國藩身為五品官員竟然每日走著去翰林院當差,給大清國抹黑了云云。這其中也不乏趙楫、金正畢等人的口舌。這些流言傳到曾國藩耳朵後,他權當耳朵里塞了雞毛。

聽說曾國藩立門開府,戶部尚書英和便把自己的一個跟班推薦給曾國藩做門房,門房姓陳名升,也是湖南人。礙於英和的面子,曾國藩不得不將此人留下來。

因為升了官,又單賃了房子雇了門房,曾國藩的開銷一下子加大了,他這時急需家中能為自己再拿出百八十兩銀子,一則還債,一則維持日常用度。有時想起來,他自己都啞然失笑。自己升了官,不僅不能給家中人以好處,反倒繼續向家裡要銀子。

收到曾國藩的家書後,其父曾麟書喜不自禁,興沖沖地給曾星岡報喜:「爹,來喜報了!寬一升了官了!」曾星岡翻了翻眼睛,「麟書啊,不是爹看不上你。你現在也是個相公,走路說話就不能穩當一些呀?」

麟書笑著說:「爹說的是!兒子以後一定注意。您孫兒陞官,兒子是高興的。爹,您猜這回寬一升了個什麼官?五品的翰林院侍講啊!」

「你別蒙爹,你以為朝廷的官說升就升啊?寬一引見這才多長時間哪!」

曾麟書急道:「爹,兒子說話您怎麼總不信哪!」

曾星岡用鼻子哼了一聲。這時,從外面湧進來十幾名聽到消息的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起跪在曾星岡和曾麟書的面前說:「恭喜大少爺陞官,恭喜老太爺壽比南山!恭喜老爺福如東海!」曾星岡先是一怔,好半天才揮揮手說:「好了,都起來吧。」

曾星岡轉頭對麟書道:「竹亭啊,告訴廚下,今兒改善伙食。」麟書先答應一聲,想了想又說:「爹,依著兒子,莫不如殺口豬……」

曾星岡道:「年不年節不節的,殺豬幹什麼?你忘了這個季節正是豬上膘的時候嗎?」

曾麟書仍然笑著說:「爹,兒子的話還沒說完呢。兒子的意思是,殺上一口豬,四鄉八鄰的老親四少都通知到,就這機會好好辦一辦。您孫兒這次升的可是五品官哪,一下連升了四級呀!可這官卻不是想升就能升的呀!」曾星岡揚揚手對下人說:「記著,大少爺的事你們不許張揚。有膽敢仗勢欺人的,可別怪我曾家薄情!都下去吧。」

眾下人退下後,曾星岡用手指著兒子說:「竹亭啊,你能不能聽爹一句話不張揚啊?讓人笑話呀。你要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百姓,你可是秀才呀。」

麟書辯道:「爹,你知道五品官多大嗎?比縣太爺整整大三級呀!這樣的大好事不張揚張揚,誰能知道啊!兒子都想讓人給縣太爺也捎個信兒呢。」

曾星岡大喝一聲:「你敢!」回手抓過拐杖,指著麟書說:「你給我跪下!」

麟書急忙跪倒說:「兒子也不是成心要惹爹生氣呀。」

曾星岡說:「竹亭你聽著,以後,不管寬一做了多大的官曾家的人都不準張揚。還有,你少和衙門的官人來往。只要家裡人安分守己,不出外招搖,寬一的官才能做的安穩。你記住了嗎?」麟書一邊磕頭一邊說:「兒子都記住了,兒子再也不張揚了!」

曾星岡嘆了一口氣說:「竹亭啊,不是爹看不上你,爹是怕你一時糊塗毀了曾家也毀了寬一呀!你起來吧,給爹講講寬一的信上都說了些什麼呀?」

麟書忙站起身展開信說:「寬一說,他已從會館搬到外面去住。上次家裡給他借的銀子,等俸祿下來他就讓人捎回來。他還說,他現在的俸祿是年八十兩銀子,支米八十斛,年底還有恩俸。扣除他在京里的陳欠……」

再說曾國藩這廂,憑空飛下來個五品頂戴,給了他無限的慰藉與希望。在《過隙影》中,他鄭重地寫下了這樣一段話:「當官以不愛錢為本,廉潔自律,方能上對得起天、皇上、國家,下對得起百姓、親友、子侄。只要堅守一個廉字,就算做事偶爾有失公允,也不會惹來麻煩。」然而,曾國藩字跡尚未乾,門房陳升已噴著酒氣捧著一包銀子進來了。

「爺!」陳升樂顛顛地把銀子摜到書案上,「一百兩銀子,您老一年的俸祿哩!怪不得英爺總說當官好,當官真是好!」

「誰送的?」曾國藩礙於英和的面子沒有發作,只是平靜地問。

「一個高個子沒有鬍鬚的瘦戈什①。」陳升不耐煩地回答。

「人呢?」曾國藩望了望門外。

「走啦。」陳升好生納悶,「銀子送來,不走干球!」

「沒說什麼或留什麼嗎?」曾國藩好奇怪,他活這麼大,還沒見過把銀子白送給別人一句話不說就走的人。

「沒說什麼話呀!銀子留下還說什麼話呢?」陳升閉著眼睛想了又想,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的爺,小的見了銀子先顧了買酒,把漢子留給爺的一封信給落門房了。我這就去取來給爺看。」陳升邊走邊用手捶頭:「看我這記性!」

陳升撞開門出去了,看著陳升東倒西歪的身影,曾國藩險些被氣炸了肺,他強壓著一腔怒火,等陳升取來信函後,趕緊把信展開,原來是浙江鄉試將臨,皇上雖欽定了主考,卻沒有擬出副主考的人選來。

正四品鴻臚寺卿穆同穆大人,也就是正一品大學士、曾國藩的座師穆彰阿穆中堂的一個出五服的本家侄子,來信講,中堂大人有向皇上推薦穆同任浙江副主考的意思。但中堂大人同時讓穆同給曾國藩透個底風,能否讓曾國藩見皇上的時候(曾國藩兼詹事府行走,定期給皇上和皇子們講「四書五經」,此階段曾國藩見皇上的次數相對多於其他的官員)再給美言兩句,加點籌碼。因為,歷屆鄉試的副主考,均從翰林院和禮部選授,穆中堂今年想改改規矩。

穆同還透露皇上最近很是賞識曾國藩,說曾國藩對「四書五經」講解得透徹、理解得深刻,當朝不多見。並申明這話是皇上親口對穆中堂講的,百兩紋銀是薄禮,待從浙江回來再重重答謝云云。

拿著書信,曾國藩心道:「皇上賞識我這一點已毋庸置疑,連升四級便是佐證,但皇上怎麼想的怕就只有皇上一個人知道了。儘管皇上私下裡連讓曹公公找了自己兩次,問的話也無外是『最近寫什麼沒有啊』,『讀什麼書啊』,『你對教堂是怎麼看的呀』等極其平常的話。但是,一個從五品官員能入當朝天子的眼帘,這已讓滿朝的文臣武將感覺出非同一般了。」

仔細思索一番後,曾國藩提筆給穆同寫了一封回函。回函措詞委婉,無非中堂大人交辦的事下官拼力辦云云,比穆同寫得還虛,但再三申明,銀子是不能收的,無功不受祿也。信的結尾,曾國藩講,如穆大人執意如此,下官只好如數上交了。

封好信後,曾國藩吩咐陳升道:「你把這封信和這一百兩銀子,一起送到翰林衚衕的穆同穆大人的府上。不要耽擱了,現在就去吧。」

已經醒酒多時的陳升,把信先揣進懷裡,用手在外面按了按,以示鄭重其事,又拿過銀子掂了掂,遲疑了好半天才道:「爺,這銀子您老沒動吧?」

曾國藩警覺地把眼睛一瞪:「怎麼……」

「爺,」陳升嘀咕著說,「這本來是一百兩的,可我用了幾錢銀子打了酒喝了。爺這府上太瘦,不像英大人,天天都有人孝敬奴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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