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帝聽了這話，愣了許久，又轉頭對陳啟邁說：「你講講吧。」
「唉！」道光帝長嘆了一口氣，又把筆放下，隨手拿起的則是小太監剛放在案頭的那張龍紋紙，輕輕吟起來：
引見結束，都分發了好省。
紫禁城的御花園是皇帝賞花的所在，圍牆外遊動的除了親軍便是護軍，尋常百姓莫敢駐足。但那花香是隨風遊動的，尤其萬紫千紅的季節，整個京城都瀰漫著香氣。
洪洋道：「謝皇上！皇上如放學生做了地方官，學生便增加漕糧地丁。如果現在的章法是畝收紋銀一兩，學生到任後，就畝收紋銀三兩或四兩，直到皇上滿意為止。」
這時一個身穿華服、步履穩健的老太監匆忙忙地走了進來，馬蹄袖交叉一擺，雙膝往案前一跪，低著頭，雙手把一張紙舉過頭頂道：「啟稟皇上，這就是傳遍京師的那首詩，奴才求內務府謄寫了一份，請皇上過目。」
陳啟邁馬上答道：「回皇上話，皇上如果讓學生去做地方官，學生先把境內應收的所有錢穀都讓師爺們辦理清楚，然後再考慮加稅加捐。當然，學生要辦的事情皇上如果不同意辦，學生就不辦。皇上怎麼說，學生就怎麼做！」
痘瘟加上周邊的封鎖，廣西的巫醫神漢愈發有了市場，劫匪路霸也開始結夥成會。
道光帝提筆就在兩個人的履歷上分別寫上了「人還實誠」四字。
於是，把洪洋分發去了不毛之地廣西，把陳啟邁分發到稍強些的江西。在這兩個省份當官，誰也別想發財。
道光帝道：「下去吧。」
兩個人一齊回答：「但憑皇上指派，學生無權挑選。」
道光帝嚴令廣西巡撫衙門派重兵守境，嚴防廣西百姓四處亂竄。廣西的鄰省也是日夜巡邏，其總督、巡撫比廣西巡撫還緊張，無不視痘如虎。
事後，曾國藩才從旁人的口裡陸陸續續知道了一些陳啟邁和白殿壹等人引見的內幕。
「這個曾國藩哪……」道光帝的嘴裡忽然嘟囔了一句。
道光帝召見白殿壹和劉向東時是這樣問的：「廣西和廣東這兩個省朕讓你們挑，你們想上哪個省啊？」
道光帝給陳啟邁的評價是：「講話有些顛三倒四，人還算老實。」
康熙爺以前，花園裡的建築還不怎麼多，也極少能見到皇帝駕臨，常來這裡逛的是嬪妃和阿哥們。如果皇帝要看花，則常由花房的太監早晚摘了新鮮的送過去。到乾隆爺的時候，這裡的建築開始多起來，最顯眼的，當數前書房、南書房和後書房。
但民族成分複雜的廣西百姓卻偏偏不買朝廷的賬，任你說破嘴，堅決不種痘。起始，康熙帝還以為是督撫誘導不力造成的結果，竟連撤了兩任巡撫。但結果仍不理想，廣西百姓照樣信巫信神不種痘。從雍正以下，也只好聽之任之；年年發放的痘苗，獨廣西可以不領，領也徒勞。
道光帝幼時，即已對祖父乾隆爺爺的奢侈鋪張心存疑慮，曾對自己的老師潘世恩說過「糜銀過甚終究為禍」的話。到嘉慶時，國勢果然日落千丈，多虧了拿下一個和珅，才不致讓嘉慶帝餓著。那時道光帝就知道，輪到自己時，是絕不會有好日子過了，因為好日子都讓乾隆爺爺和皇阿瑪提前取了去。光耗銀巨大的千叟宴，乾隆爺就擺了兩次，此間在全國各地建的行宮、驛站、閣樓，更是無計其數；一部《四庫全書》，既因搶救了中國傳統文化而揚了美名，又因興師動眾浪費庫銀而讓百姓心有餘悸。
道光帝召見陳啟邁和洪洋時問：「朕自登基，災荒便接連不斷，國庫日漸虧虛，你們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呀？」
男兒三十殊非小，今我過之詎是歡！
道光帝當時就在洪洋的履歷上批道：「答話倒不怯場，一分明白，九分糊塗。」
這是廣西巡撫衙門八百里快馬送過來的摺子，廣西瘟情嚴重，盜匪橫行，賑災與剿匪，刻不容緩。眾所周知，廣西山多林密，地薄人稀，加之民族眾多，歷來是皇家治理的難角。派充過去的幾任巡撫，無不去也匆匆歸也匆匆，走馬燈似的。頻頻換封疆，百姓煩，皇帝也煩。
痘瘟俗稱天花，是中原大地的傳統絕症。由晉而唐，由唐而宋元明清，幾乎朝朝猖獗，百姓深受其害。後來，民醫聖手發明了人痘接種法，人們才不再談痘色變。但此種方法只限於達官貴人、上層階級。到康熙朝，朝廷才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開始在各省大力推廣人痘接種法，力求從根本上消滅痘瘟。
現在，廣西終於大面積流行痘瘟了，且來勢兇猛，大別於兩湖；兩湖上年爆發痘瘟是因水災所致，而此次廣西爆發痘瘟則是自然天成。
道光帝的晚膳，擺在了御花園後書房；隨著漱口茶撤下去，四盤新鮮的水果便端上來。道光帝望一眼，輕輕地說了一句：「來塊冰糖西瓜吧！」一個小太監麻利地退出去，眨眼間便捧上一盤西瓜。道光帝放下奏摺，隨手拿過一塊西瓜，看了看，又心不在焉地放下了，目光重又回到案頭的摺子上。
守候在旁邊的太監們全都嚇得一激靈。看看道光帝，他還是仍仰靠著，半睜著眼在沉思。太監們互相望了望，誰也沒敢言語。
這一年酷熱難耐，道光帝住進了御花園的後書房。
道光帝一見洪洋說話響亮，毫不怯懦，心頭登時一喜，笑道：「你大膽地講吧。」
道光帝把詩放回案頭，回手拿起一塊西瓜吃起來。
道光帝再次拿起廣西的摺子，看了許久才放下，接著又拿起筆，似乎要在這個摺子上批點什麼。
太陽徹底地沉下去了。隨著霞光的消散，微風送來少許的涼意。街道上的人也開始多起來。人們都在悄悄地談論廣西流行痘瘟的事。御花園後書房裡的道光帝，近幾日最煩的也是這個。
夜風漸大，花草已有些許摩擦之聲，眼望著一輪明月掛在當空，煞是涼爽。後書房裡的道光帝，這時已微仰靠著椅子休息了。趁這當兒，御前當值的太監們趕忙把西瓜撤下去，又換上幾盤新鮮的水果。
老太監姓曹名進喜，是大內總管，也是道光帝身邊最得意的公公。御前當值的小太監趕忙把紙接過來。
洪洋搶著回答：「回皇上話，學生已經想出辦法了。」
說是書房，其實並沒有幾本書，有的倒是大臣們匆匆的身影和侍立在門外太監們那木木的表情。乾隆爺晚年的公事，有三分之一是在這裡辦的。
「嗻！」曹公公響亮地說了聲，便慢慢地退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