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陞官後被新搭檔瞧不起 第一節 初見道光帝

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五月,大清帝國正處於內憂外患之中,鴉片戰爭一觸即發,國庫虧空,民不聊生,大清國的最高統治者道光皇帝,看在眼裡,急在心頭。

就在此時,在翰林院實習期滿的曾國藩,已是囊中羞澀,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道光帝最終的面試。他的同事、翰林院庶吉士陳啟邁、白殿壹、洪洋、劉向東,也是各懷心事。

翰林院主要負責編修國史,為皇帝講解經史,以及草擬有關典禮的文件等。凡新科進士,中狀元、榜眼、探花後,當時就可以授給官職,其餘優秀之人則進入翰林院學習,名為庶吉士。曾國藩即為其中一員。

庶吉士雖非正式官員,卻能享受七品官員的待遇,待三年學習期滿後,經皇帝親自面試,各人的去向也就一朝明朗,或留京為官,或被派到地方上任職。

翰林院庶吉士是真正的天子門生,但就是這些天子門生,學業結束前不打點好關節,也不能如期引見(接受皇上面試,相當於畢業考試)。按照規定,沒有人帶你去見皇上,你就只能窩在會館裡乾耗時光。更讓人鬱悶的是,這期間不僅沒有分文俸祿,你還需自己掏腰包解決食宿問題,其苦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陳啟邁與洪洋的家境相對殷實,兩個人原本花錢就有些大手大腳,距離學業結束還有小半年的時間,就開始四處活動打點。今天請禮部堂官,明天請吏部郎中,連宮中一名在御膳房當差的太監,也懵懵懂懂地得過他倆的五十兩銀子:「一點小意思,不要嫌少啊!」

白殿壹和劉向東比不過陳、洪二位,但也在學業結束的頭一天,每人給恩師穆彰阿送了二百兩的禮金,求恩師跟禮、吏二部的人言語一聲,盡量把引見的日程往前排。穆彰阿也樂於做順水人情,笑呵呵地說:「你們放心吧!老夫心中有數。」

五個人當中,三十歲的曾國藩最沒錢。

一則他出身農家,至今尚未還清進京趕考時借的銀子。二來他平時木訥,不擅交際,百兩以上的銀子,錢莊和會館都不肯借給他。何況庶吉士借錢,原本就是錢莊的大忌。當值的京官借貸尚要考察償還能力,不拿俸祿的人借貸,又無大臣擔保,錢莊是斷斷不冒此險的。儘管十兩二十兩的不在此例,卻又辦不成任何事情。

四處活動的陳啟邁與洪洋很快便由內閣通知開具履歷,次日午時引見,引見大臣為翰林院掌院學士文慶、吏部左侍郎敬愛。

引見當天,內廷就傳出消息,陳啟邁分發江西,洪洋分發廣西,都是遇缺即補的候補知縣。兩個人回來後都是垂頭喪氣,銀子沒少花,結果卻不理想,江西、廣西皆為窮省,靠做官發財一途先就打了折扣。一個月後,白殿壹與劉向東,也由吏部侍郎敬愛指引,入宮陛見。

引見後,白殿壹被外放到湖北做候補知縣遇缺即補,劉向東被指發湖南,也是候補知縣,省份較江西、廣西要好些。兩個人好一頓歡喜,接連請吃了三天花酒才打點行裝離京赴任。

沒過幾天,期滿該過班引見的庶吉士只剩曾國藩。曾國藩儘管每天照常去翰林院值班,但心裡卻盼著吏部的引見通知,可等來等去,就是不見通知的蹤跡。曾國藩心裡清楚,這是沒有送禮的結果。吏部不上報,皇上又日理萬機,如何能知道還有一名該引見的庶吉士沒有引見?吏部往後拖引見的日子,說穿了,就是乾耗庶吉士曾國藩的銀子。

吏部輕輕一拖,六個月便悠悠地過去,曾國藩存在手裡吃飯的銀子已一文不剩。所幸會館的賬房總管沒有催債,否則就很難堪。

這時曾國藩最大的消遣便是讀史、寫字,背大清律例。他看書的習慣是一本書沒有看完,就不看其他書。每有心得體會便記錄下來,他在讀書筆記中寫道:「讀史可以參透世事興衰的因緣,從中吸取經驗和教訓,掌握為官處世的精髓。」幾天後,曾國藩收到劉向東的來信,信中說自己已拜會湖南撫院,近日會告假去湘鄉,代他看望家人云雲。

短短一封書信,看得曾國藩眼淚在眼眶打轉,滿嘴什麼滋味都有。

四月十六日,吏部通知引見的文書終於下到翰林院。引見的時間是次日午後,引見大臣是禮部右侍郎扭喧、吏部右侍郎嬴默綬。

看到吏部的文件,曾國藩一改往日愁容,興沖沖回到會館,引得茶房都生了好奇之心,忍不住追問:「翰林公今天眉開眼笑,莫不是有了什麼大喜?」

「明日午後過班引見。」曾國藩微笑道。

「嗬!」茶房也跟著高興起來,「這可是大喜事!小的可得通知伙房,晚飯給翰林公加個菜!」晚飯桌上,會館果然免費給曾國藩加了個豬雜碎。曾國藩知道,這是會館的老例,也就不客氣,趁著好胃口,風捲殘雲般吃了個精光。

第二天午後,曾國藩跟在兩部堂官的身後,小心翼翼地走進圓明園中的勤政殿。

道光帝已升座多時,兩部侍郎進殿後先跪倒在地,曾國藩便也急忙跟著跪倒。吏部嬴侍郎雙手把曾國藩的履歷呈了上去,太監總管曹進喜接過履歷遞給了道光帝。

依照慣例,道光帝先把曾國藩的履歷看了看,然後隨口說一句:「曾國藩,你抬起頭來,朕有話問你。」這就是面考了。

曾國藩急忙抬起頭來,心裡卻是怦怦大跳。道光帝向曾國藩望了一眼,第一印象就是這個人面相不雅,難成大器。

曾國藩雖眉清目秀,偏偏天生長了一對三角眼。道光帝對長三角眼的人素來反感,認為這種人非婪即狠,難成大器。道光帝印象中,好像歷朝歷代的反王們都長著三角眼。

「曾國藩,」道光帝忽然開口問道,「你給朕說說,做官的第一要義是什麼?」

曾國藩略微思索後,小心地回答:「回皇上的話,學生以為,做官的第一要義無非是個『廉』字。」

「嗯?」道光帝一怔,接著反問,「持平公允不重要嗎?比方說你斷官司,不持平不公允,怎麼能服人哪?朕交辦的事如何能辦好啊?」

曾國藩低頭道:「回皇上話,皇上教訓的是。但學生以為,做官以不要錢為本,官員不廉無以持平,不廉更難談公允。請皇上明鑒。」

道光帝想了想,又問:「曾國藩哪,你到地方上去做知縣,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呀?」

曾國藩朗聲道:「回皇上話,開民智與清訴訟,當是重中之重。」

「這倒新鮮!」道光帝笑了笑,用手指著曾國藩說:「放著錢糧不管倒要開民智,你給朕說說,如何要先開民智啊?」

曾國藩忙道:「皇上聖明。開民智是為了讓百姓懂法守法。民智不開,百姓勢必愚昧,地方上的治安斷難良好。而錢穀都是有記載有數字的東西,早晚清理,效果應該一樣。」

「照你所說,百姓知法才能守法。朕問你,乾隆朝和珅位至將相,參與制定了許多法令,可到頭來他仍然犯法。這應該怎麼解釋呢?」

聽了這話,曾國藩全身一抖,額頭冒出冷汗,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思索了一下道:「皇上聖明。犯官和珅知法但目中無法,眼裡只有銀子。官員不廉已是犯了王法,禍滅九族當是他咎由自取。從古到今,官員墮落貪字始!」

道光帝不再言語,提筆在曾國藩的履歷上批了一行字,道:「下去候旨吧。」曾國藩忙叩頭退出。

兩部堂官跪著沒敢動,他們在等聖諭下達。道光帝在曾國藩的履歷上批的是:「面相不雅,答對卻明白,能大用。」

曾國藩在殿外等了一刻鐘,躊躇不安,兩部堂官才退出殿來,面帶喜色向曾國藩轉達聖諭:「庶吉士曾國藩,即日起實授翰林院檢討。」

曾國藩愣住了,想不到自己三十歲時成了清朝的實缺從七品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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