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都是推牆惹的禍

「周……余周周,怎麼,你緊張嗎?」

溫淼看到一直大方坦然的余周周今天早上格外地低眉順眼,走路時候只盯著地面,一反常態的樣子,不覺有些擔心。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很親昵的「周周」,他幾乎咬了舌頭,連忙改口,加上姓氏。

余周周抬頭,點點頭,又搖搖頭。

她要如何對溫淼說明呢?她並不是因為公開課而緊張。

12月24日的早晨,天是灰色的。余周周等人在物理老師和教導主任的帶領下,跳下大巴車,在蕭瑟的寒風中走進師大附中的校園。操場上好像剛剛掃過雪,格外整潔。由於正是第一堂課上課的時候,所以走在路上幾乎沒有遇到其他的學生。

余周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她對師大附中的校園有些恐懼,恐懼到坐在車子上的時候也格外安靜,大腦空白。然而真的走進校園發現這裡一片空曠的時候,竟然又有種失落感。

「唉,害怕什麼啊,還有我呢!你要是忘詞了,我給你兜著!」溫淼故意很大聲地說,還用胳膊肘輕輕拐了余周周的後背一下,彷彿這樣就能給這個冤家鼓勁兒一樣。

余周周微笑了一下,「啊,放心吧,我沒事。還有……你以後叫我周周吧。」

得償所願的溫淼卻立刻轉過臉,「少跟我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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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知道,溫淼在緊張。

他已經是第四次往廁所跑了。

連一直面無表情的沈屾也坐在自己的左側低著頭碎碎念,似乎正忙著複習實驗的開場白。背詞的時候壓力越大,越容易走神造成思維空白,沈屾的開場白進行到第六次了,仍然總是在同一個卡殼,然後破碎得連不起來。

這一刻,放鬆下來的反倒是余周周。她抬眼望向前方,連物理老師跟主任說話時候的笑容都那麼僵硬。前方正在進行「表演」的老師和同學的嗓音透過麥克風音箱盤桓在13中的同學們頭頂,大家愈發沉默。這種狀況,讓余周周心情很沉重。

她非常擔心。

曾經以為早已在小學畢業之後就死掉的集體榮譽感在這一刻再次燃燒起來。余周周的鬥志和五十多年前的中國人民一樣,只有在退無可退的危急關頭才會蘇醒。

這種要人命的禮堂布置,很難不讓大家緊張。

舞台上擺著桌椅、黑板、講台、投影儀和幕布,抽籤之後,各校代表隊按順序上台。而所有的評委和其他參賽學校的老師同學就都坐在舞台下的座位上觀摩,黑壓壓的一片人,直勾勾的目光炙烤著台上的參賽者,可想而知,這樣恐怖而空曠的「教室」裡面所進行的任何教學活動,都只能有三堂會審的味道。

在這樣一個陰沉沉的大禮堂里,這樣一個睡眠不足惴惴不安的早晨。

從廁所回來坐回到余周周身邊的溫淼發了一會兒呆,就抬起頭盯著舞台上方紅底白字的條幅,咧了咧嘴。

諷刺的是,條幅上寫著五個大字,「快樂新課標」。

「快樂你姥姥個大頭鬼。」他咬牙切齒地罵,余周周撲哧笑出聲。

「真的別緊張,你聽我跟你說。」因為沒有遇見任何故人,余周周的肩膀徹底放鬆下來,笑容也回到了臉上,時不時左顧右盼,那副靈動的樣子,幾乎成了13中代表隊裡面唯一的活人。

溫淼半信半疑地看過來,面前的余周周一臉嚴肅,目光誠摯地說,「溫淼,到時候你就看著咱們班同學講話就行了,底下的觀眾,你就當他們都是豬。」

溫淼很詫異,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那對人家現在站在台上的人來說,我們豈不是豬?」

余周周點頭,「對,對他們來說,咱們就是蠢豬。:

溫淼哭笑不得,「你這算什麼開解方法啊?罵自己是豬?」

「你記住這句話,」余周周依然沒有笑,「一會兒上台了咱們倆擺放儀器的時候就把這句話認認真真地說三遍,一定要說出來!」

溫淼被余周周萬分嚴肅的表情震撼了,也不再問為什麼,只顧著點頭。

余周周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轉頭去看台上某個學校選派的笑容僵硬語調肉麻的語文老師。

她想要告訴溫淼,這句話並不是在罵誰。告訴她這句話的女孩子,現在不知道是否還站在舞台上。

她很想念詹燕飛。

當年余周周故事比賽一戰成名,可是第一次和詹燕飛一起搭檔主持中隊會參加全省中隊會大賽的時候,她仍然緊張得不得了。串聯詞都是毫無意義的大段修辭,就像春節聯歡晚會一樣,余周周不能像講故事一樣隨意發揮,生怕背錯了一句,於是獨自一人坐在那裡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地默念,就好像是此刻的沈屾和溫淼。

那時候,就是詹燕飛抓起她的手,說,「都會沒事的。你記住,台底下的都是豬。」

才一年級的小燕子,有著同齡人所不具備的成熟穩重,玉雪可愛的臉頰上有淺淺的笑渦,手心乾爽柔軟,卻對她說,台下的都是豬。最後一個字的尾音讓她的嘴巴撅起來,卻有點大義凜然的風度。

這是詹燕飛獨創的緩解緊張的秘訣。余周周半信半疑,仍然低頭神經質地背誦串聯詞。

終於在站到台前準備開始的時候,詹燕飛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輕聲說,來,咱們一起說一遍。

說什麼?

台下的都是豬。

余周周結結巴巴地環顧四周,你說現在?

快說!

兩個女孩子放下話筒,用只有對方能聽見的音量,異口同聲。

台下的都是豬!

這種刺激而荒謬的行為讓余周周幾乎一瞬間就笑出了聲,然後才發現,緊張的感覺似乎隨著笑聲飄散了。

「我宣布,師大附小一年七班以『園丁贊』為主題的中隊會,現在開始!」

余周周從回憶裡面走出來,仰頭對著禮堂穹頂的那盞水晶吊燈笑了笑。她從詹燕飛那裡學會了坦然自若的姿態,她們站在台上,從來不注視台下,虛無縹緲的台詞,絢麗的燈光,乃至熱烈的掌聲,統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站在台上,無視一切。

台下的都是豬。

余周周並不知道溫淼一直在旁邊注視著自己,她已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了,雙眼微閉,笑容甜美。

溫淼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講堂里響起了禮貌的掌聲,那位語文老師帶著班級同學退場,下一個參賽班級從舞台右側陸陸續續入場。

「下面參與評課的是師大附中初中部選送的英語高級教師梅季雲,參賽班級是二年級一班全體共61名同學。」

余周周抬眼的瞬間,就僵在了座位上。

余周周的班級坐的位置距離舞台非常近,她的視力又很好,幾乎數清楚正在指揮同學入座並幫助老師調整投影儀的那個男生白襯衫上一共有幾粒扣子。

「周周,你沒事兒吧?」溫淼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去掉姓氏喊了余周周,不覺有些難為情。

「我,我,我怎麼了?」余周周偏過臉看他,笑得有些僵硬,活像剛才退場的那個語文老師。

溫淼正想要說什麼,禮堂裡面就響起一陣歡快的音樂,他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台上。台上師大附中二年一班的同學們都站起來,和著節奏拍著手,齊聲唱著這首悅耳的英文歌,死氣沉沉的會場一下子就被感染了,下面的老師同學也紛紛跟著拍手。

「這是什麼歌?」溫淼在余周周耳邊輕聲問。

余周周聳聳肩,「我不知道名字,但是我知道這是《音樂之聲》的插曲,呃,其實唱的就是1234567,doremifasolasi。」

當中有一句,余周周記得非常清楚,far, is long long way to run。

師大附中的公開課水平顯然比之前的那些班級不知道要好多少,陰暗的會場都因為台上歡快的氣氛而變得少許明亮。他們真的很放鬆,從老師到學生,絲毫沒有在生硬地做戲的感覺,很大氣——這不僅僅是因為主場作戰。

在大家還是經常使用投影儀的時候,他們的Powerpoint教案已經做得非常漂亮。和澳大利亞嘉賓外教的互動,還有四個一組對即將到來的2002世界盃進行介紹的學生都表現極為出色。

余周周把目光從台上收回來,發現周圍六班的同學都瞪大了眼睛在盯著,尤其是沈屾——連上課時候她都習慣性低著頭,卻在此刻,眼睛發亮地看著台上,眼鏡片上些微的反光甚至讓余周周感覺到有些恐怖。

那是一種不服氣,一種服氣。一種嚮往,一種不屑。

余周周明白,沈屾這樣有志向的女孩子,一定會在心裏面和真正的重點校學生進行橫向比較,而這一次,終於有機會看到他們的實力,自然會很留意。

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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