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涅盤

涅盤門內的水嘩嘩向里滾淌,很快就淌得乾乾淨淨,地面殘留有大量碎石和珠玉,還有一個背包。劉虎撿起來打開,發現裡面裝滿了和田玉器,它就是黑蝙蝠裝滿準備通過富貴門逃離的背包。劉虎唏噓不已,搖頭說:「富貴終成空,顯然于闐人跟黑蝙蝠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袁真和拉住劉虎問:「你們總算回來了。」

劉虎說:「是呀,差點回不來了。我追趕阿嘎哈、黑蝙蝠時走進了一條叉道,雪麗也追了進來,我們在裡面瞎轉悠了半天,幾乎走不出來。幸虧受水流指引,原路返回到無色堂下的石室,卻又找不到你們了。當時我們急壞了,又冒險去找你們,一路歷經艱險,終於在這裡追上了你們。」

「唉——」袁真和長嘆一聲,「這裡就是湖底秘境的終點了,我們出不去了。」

劉虎驚訝地望著他。袁真和將石殿的碑刻內容向他講述了一遍。劉虎提著背包不安地向前走去,口裡不停說著:「不!不可能!于闐人讓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找過來,難道只是想殺死我們嗎?」他急欲找到答案。

袁真和與黑澤治也幫助孫雪麗拖著阿嘎哈,秦昀失魂落魄地抱著小白,跟隨劉虎向里走,他們繞過一道彎,眼前再次顯現出一個氣勢恢宏的大石殿來。殿門內火光明亮,入口處有一個大的碑刻,上書:「涅盤彼岸,慈航盡頭」。入了殿門,便見到一個百級石階,它們成半弧形,如同梯田,每層階梯兩側又各立一尊菩薩石像,石像兩側重各掛一根古樸的火把,正呼呼地往外竄火苗。在階梯頂部,立著一尊巨大無比的釋迦牟尼塑像,足有八丈之高,他盤腿坐在蓮花座上,雙手極長,平放在雙腿前的蓮花座兩側,圍成一個小小的平台空間。整座石殿顯得恢宏大氣,莊嚴肅穆,彷彿有股神的力量瞬間蕩滌去各人的憂思愁苦。

秦昀和孫雪麗都抬起頭來,望著佛祖塑像怔怔出神。

小白的幻覺越來越厲害,此刻她正處於意識喪失的邊緣,心中只有兩個人和一片景,兩人是伊騰司原和秦原,一片景是北海道在她三歲童年烙盡腦海的迷人畫面。

秦昀情不自禁地抱著小白向佛祖走去,他搖搖晃晃,一步步登上台階,橫躺在他的臂彎的小白雙腳和蒼白的手輕輕晃動,這讓秦昀的背影既透出堅毅,又映現一抹哀傷。火把在秦昀身周投下無數淡淡的陰影,像一片綻放的蓮花,陪伴他一步,又一步登上又高又長的階梯。

「小白,我們到家了,一個沒有憂傷,沒有痛苦,沒有恐懼,沒有醜惡的家,我將陪你到永恆。」

秦昀又垂下淚來,看著小白晶瑩剔透的臉和迷濛的雙眼,他搖晃得愈加厲害。

地震仍在持續,石殿在搖晃,火把呼呼擺動著妖艷的尾巴。

孫雪麗望著奄奄一息的阿嘎哈,心亂如麻。阿嘎哈也在望著她,眼神竟然暗藏一絲愧疚。在生命盡頭,他或許頓悟愛才是人一生最該珍視的,但他並沒有說出口,不是說不了,而是他不敢說,不敢說。

袁真和、劉虎和黑澤治也散開,分別沿著階梯兩端的石壁尋找佛經與佛骨,當他們與秦昀在石階頂部,蓮花座前相遇時,卻一無所獲。

地震得越來越厲害,這座石殿頂壁也開始掉落碎石。

袁真和焦慮萬分,即便要死,也要親眼目睹佛骨之後再死。他爬上蓮花座,又跳上佛祖的手心,往他的身上爬去,然而佛祖像十分光滑,又陡峭至極,根本找不到借力的地方。不過,他在佛祖的手心又發現了幾行於闐文字:

「種無量因,得無量果,真為虛幻,幻為真,經贈有緣人,佛渡真弟子,聖地聽佛號,流水向彼岸。」

袁真和仔細揣摩這一行字,它似乎在講只有真弟子和有緣人才能得到佛經,真弟子和有緣人想必是指僧侶了,難道是說只有皈依佛門,佛祖才會將佛經與佛骨交託給他嗎?但這座石尊並無人控制,又如何辨識誰是僧侶誰不是呢?其他幾句,袁真和就更看不懂了。他沮喪地跳下來,說:「這裡根本沒有佛經與佛骨,我們全被于闐人騙了,他們將我們誘至此處,只是想殺死我們。」

所有人都發出驚恐不安的呼聲,「難道我們在來時的路上做了錯誤的選擇,所以才進入到這處沒有出路的絕境?」劉虎問。

袁真和沉思,自進入這處湖底秘境,他們就受到慈悲心、佛門五戒、火海的多重考驗,每一處設計都精妙絕倫,難道他們真的在某一處做了錯誤選持,所以才步入歧途?如果是這樣,那到底是什麼環節出了錯誤呢?

石殿的震動越來越強,頭頂石塊如暴雨般掉落下來。

袁真和回顧了整個旅程,似乎每一處都沒有走錯,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他驀然意識到,在佛教世界裡,將上刀山下火海當做人表現決心與虔誠度的重要方式,這一路上他們只經過了火海,即火山,卻沒有見到過刀山。難道就是在蛇洞到火海這段走上了叉路?錯過了刀山?一定是的!袁真和頹喪地坐倒在蓮花座上,背靠佛祖膝蓋,痛苦地說:「我們完了!」

劉虎、黑澤治也面面相覷,他們歷經艱險,耗去無數青春,結果只換來這個結局,不能不令人痛心疾首。他們也爬上蓮花座,黑澤治也指著佛祖破口大罵:「你個老賊,害我在這個地底黑洞生活了十多年,受盡驚嚇困苦,結果,你還要將我誘引到這裡,取我性命!你個老賊,哪有半點憐憫之心?哪有半點慈悲心懷?你就是世上最最殘酷無情的老賊。」他竟然罵得淚流滿面。

又是一次強震,只聽「咔嚓」脆響,佛祖圓潤飽滿的臉上掉下一塊石塊,「噹啷」撞在胸口,彈起來,落在石階上,「丁丁當當」往下滾落,直到底部,才打了幾個轉,停了下來。

黑澤治也嚇得立即噤口。

良久,袁真和才虛弱地說:「省點力氣吧,我不想在吵鬧聲中死去。」

大家默然無語,都坐了下來。神情恍惚的秦昀也爬了上去,抱著小白坐在佛祖膝下。

石殿搖晃得越來越厲害,頂壁掉落的碎石越來越大塊,佛祖像也裂開了數條裂縫,石殿支撐不了多久,馬上就會坍塌。受石殿結構影響,整個石殿只有蓮花座上方的落石最少。孫雪麗招架不住,對阿嘎哈說:「我帶你上蓮花座吧?」

阿嘎哈氣若遊絲地說:「不,我是穆斯林,只信奉真主,那裡不是我的埋骨之所。」

孫雪麗嘆一聲,轉頭向石階上走去,她耷拉著頭,垂下的長髮遮蔽住了臉。她走得十分艱難,越走越慢,渾然不顧跌落在身上的石塊,待到石階中間時,她聽見身後傳來阿嘎哈的喊聲:「雪麗,我需要你!」她如受電擊,剎住了腳,良久,才終於抬起頭來。

劉虎站起身,他看見孫雪麗淚光瑩瑩,正定定地望著他。劉虎心如刀絞,他彷彿明白了什麼,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多麼渴望孫雪麗能向他奔來,然後依偎著他一同死去,然而,孫雪麗卻轉身向阿嘎哈奔去。

劉虎的臉死一般蒼白。

阿嘎哈欣喜若狂,他用盡全身力氣支撐起上身,露出了他這一生從未如此純真的笑臉。孫雪麗衝到他面前,阿嘎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阿嘎哈,怎樣才能關閉封鎖地底出口的激光?」孫雪麗說。

阿嘎哈一怔,笑容瞬間凝固,他無力地倒在地上,眼角滾落下兩顆淚珠來。「在每一個出口的岩壁上會有一個淺色新月圖案,用刀子撬開它,裡面暗藏了磁力感應器的開關,只要關掉它,出口處就不存在磁力線,就無法感應到物體的移動,也就不會觸發激光器了。」阿嘎哈說完這些,閉上雙眼,再不說話。

孫雪麗轉身向蓮花座奔去,她的頭髮在傾落的亂石中飛舞,臉上布滿喜悅,彷彿此刻並未面對死亡,而是在走向人生幸福的頂點。

劉虎咧開嘴笑了起來,臉上卻掛滿了淚珠。

孫雪麗爬上蓮花座,撲進劉虎的懷抱,拚命舔吸對方臉上的淚水,很咸,也很甜。

石殿震動得越來越厲害,只聽「轟隆」一響,入口石門倒塌,巨浪奔湧進來,仿若兇悍的魔,瞬間吞噬阿嘎哈,又打著轉湧向石階頂部。這時,石殿里突然又傳出無數金戈敲擊和戰馬嘶吼的聲響,如同黑汗王朝衝進于闐王城發動大屠殺的聲音,驚天動地,一浪高過一浪,敲打著每一個人的耳膜。瀕死的小白被驚醒過來,她抬起頭,看著秦昀,滿心歡喜地說:「秦昀,我們到了,聽到沒,窗前的風鈴響了。」

秦昀含淚點頭:「是的,風鈴響了,我聽見了。」

小白臉上綻放一朵微笑,終於,頭耷拉下去,回到了北海道的故鄉。

秦昀將她緊緊抱在懷中,失聲痛哭。

與此同時,石殿頂壁崩塌,無數巨大石條連同沉重的湖水砸下來。劉虎驚恐地抬起頭,他看見急速墜落的碎石和湖水下有一口黑鍾,它「嘭」地一聲,掉進蓮花座,將他們壓在了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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