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阿鼻地獄

秦昀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他感覺自己正躺在潮濕陰冷的地面上,他掙扎著坐起身,沉重的黑幕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難道這就是地獄?除了黑暗,一無所有?恐懼讓他眩暈,他嘗試著發出聲音,乾澀嘶啞,像怯懦的小孩,但卻飄出很遠很遠,良久才傳回來幾乎跟原聲一樣大小的回聲。這裡曠渺得令人失重。

秦昀站起身朝前走去,他什麼也看不見,但這是個虛無的世界,是毋須擔心撞上東西的。誰知才走十多步,秦昀一腳踏空,掉了下去,他嚇得大叫。這次的叫聲如同一聲驚雷,徹底打破了地獄的寧靜,它突然變得喧囂起來,嗡嗡聲不絕於耳。秦昀掉進了一個散發出一股惡臭的水潭,他無法知道水潭裡有什麼,但總覺得水一定像污黑的石油,裡面沉澱著幾萬年來掉入的死物,水面漂浮著許多動物或人的內臟。他幾乎嘔吐起來,求生本能讓他奮力向前游去。

地獄裡的嗡嗡聲越來越強烈,不一會兒,竟然變成萬馬齊鳴,在秦昀的頭頂,彷彿一支萬人大軍吹響號角,擂動戰鼓,驅趕戰馬在浴血鏊戰,地面劇烈震動,就連水面也激起根根水柱。秦昀嚇得全身發抖,在這個關鍵時刻,他的右腿竟然抽起筋來,劇痛和恐懼讓他接近絕望,他竭斯底里地大叫:「你們殺了我吧!」

「秦昀——」在喧囂的戰鼓聲中突然傳來一聲輕細的呼喚,喧囂聲像得到命令一下迅速消褪,地獄又恢複了一片死寂。

秦昀在水面轉來轉去,但四周漆黑如墨,他什麼也看不見。右腿還在抽筋,他鑽進水中,用雙手緊緊扳住腳板,經過一陣劇痛後,抽筋終於結束。他探出頭來,又向前遊了五六十米終於到達岸邊,他隱隱聽見遠處有水聲傳來。秦昀爬上岸,又濕又冷的衣服讓人異常難受,他將衣服全部脫掉,赤身裸體地在黑暗裡繼續前行。曾呼喚過秦昀的聲音再也沒有出現,也許它根本不存在,只是幻覺。

秦昀突然感覺腳底的硬石路面變得泥濘起來,泥地粘住腳板,每走一步都非常吃力。又向前一百多米,秦昀腳底突然傳來「咔嚓」輕響,他暗呼不好,果然,四周傳來「蓬蓬」劇響,突然燃起數百個火爐,強烈的火光刺得秦昀雙眼生疼。他慌忙遮住強光,等到終於適應亮光,才放開手,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數十個面目猙獰的壯漢團團圍住。

世界沒有因為光亮而變得慈善,這裡是個迥然不同的地底世界,在他身周或站或坐或卧數千尊佛像,他們無序散落在一塊數千平米的地穴中,大多面目猙獰,曲身虯臂,手持各類兇猛兵器,全身落滿了灰塵和蛛網。佛像之間有兩排整齊的火壇,秦昀剛才踩中機關,令它們全部燒了起來,將這個巨大地穴映得紅艷似血,它們筆直地伸向遠處,盡頭有一個寶座,座上有兩付枯骨;座前有一座祭壇;座後則立著一尊碩大無朋的釋迦牟尼塑像,他厚實的手掌足有兩人高,由於頭部所處位置過高,火光難以達到,只能隱隱見到黑色的輪廓。秦昀頭頂岩壁上懸吊各種兵器,刀斧劍槍,都是真傢伙,全都銹跡斑斑,掛得密密麻麻,就像一片倒長的劍麻地,數量不少十萬柄。地面潮濕,泥土被浸泡得很粘稠,偶爾還散落了些朽破木板,踩上去「嘭嘭」響,剛將佛像當成敵人的秦昀心想,這裡必定是地獄閻羅殿,前面的寶座便是閻王審判之地,只是閻羅和判官們仍未上班,所以空無一人。他決定在閻羅上班前悄悄逃離,轉身就走,先是掂著腳尖慢走,走出十多米就變成了瘋跑。經過他曾掉入的水潭時,他發現潭水並沒有想像中可怕,只是有些發黑髮臭,有一道小河正無聲無息地往裡面注入活水。

秦昀跑得越快,越有一股冷風往脖頸上吹,也越是覺得身後有人在追趕他,心裡更加害怕,當他跑回碎石路面時,一腳不慎摔倒在地,下巴磕在石塊上,頓時血流如注。秦昀顧不得疼痛,跳起身繼續前沖。這時,他看見前方出現一扇高大的門,門外一片眩白,在細長的門洞下站著一個人影,因為背光的原因看不清臉面,在他身前有一道細長且詭譎的陰影。

秦昀停下來,下巴的鮮血不時滴落在赤裸的胸口,再沿著胸腹流下去,划出一道道詭異的紅線。他突然有種難以言說的奇怪感覺,很熟悉,很熟悉,如同見到前世,又像重返業已經歷過的童年,或者至少是在重遊故地,但這裡,和前方的人,不可能曾經出現過。

人影晃了晃,慢慢向秦昀走過來,腳步聲輕細,像一片空靈的樂曲碎片跌落在心底某個沒有支撐的角落。

「秦昀——」人影開了口。

秦昀放聲大哭起來,他忘記了自己一絲不掛,也忘了成年人該有的基本矜持,更忘了仇恨與猜忌,狂奔向前,將人影緊緊攬在懷中。

人影是小白,她被秦昀抱得喘不過氣來,但卻感到萬分滿足,她原以為秦昀醒過來會對她刀槍相向,誰知事情遠比預想的好得多。她沒有想到,秦昀此刻對她的親近是基於剛才遭遇到的極度恐慌,相比而言,曾在他心中留下美好記憶的小白是多麼友善,多麼值得擁抱!不過,當秦昀終於從恐懼中找回理智時,猛然將她推倒在地。小白髮出驚呼,仰起頭看著眼前毫無遮蔽的男人,既有不解和驚恐,又有難堪。秦昀也意識到了,慌忙捂住下體,背轉身冷冷地說:「你到底是什麼人?今天要是不給我一個交待,我會——殺了你!」

小白咬咬嘴唇,站起身,眼淚情不自禁地滑下面龐。她抽泣著說:「假如我告訴你,你更會殺了我!」她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遞到秦昀跟前,「我一直都在欺騙你,利用你,而且又將袁教授和劉虎交給了日本人,我罪無可赦,你殺了我吧!」

「日本人!?」秦昀大吃一驚,他搶過匕首,轉身逼視小白,「你將他們交給了日本人?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做?啊!?」

小白已是淚流滿面,她突然放聲大叫:「我也是日本人!」接著嚎啕大哭起來。

秦昀如受重擊,一直以來,他就覺得小白有問題,但卻從未將她想像成外國間諜,想像成為擄取中國文物和礦產資源而不擇手段的奸佞小人,「這麼說,我國派往地底的考察隊員都是在你的幫助下殺死的?」秦昀咬牙切齒地喊,雙手抓住她纖弱的肩膀拚命搖晃。小白如同一朵在狂風中掙扎的梨花,稍有不慎就會被捲走全部花瓣,她拚命搖頭,哭得越來越大聲。

秦昀將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厲聲問:「你將袁教授和劉虎怎麼樣了?快說!」

「他們很好!他們很好!」小白大叫,她哭得全身發軟,身體往下縮。

秦昀將她擠在胸口,繼續逼問:「你為什麼還要回來?你不怕我殺了你么?」

小白突然停止哭泣,抬起頭望著秦昀:「不怕,死在你面前才會贖清我的罪。」

秦昀一愣,良久才問:「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他的語氣明顯低緩了許多,聲音中甚至還夾雜著渴望,他太想聽到小白的辯解,哪怕是謊言,他也願意相信,也願意因此放下手中的刀。

「秦昀,我也不想這樣,我是被逼的。」她果然開始辯解,眼裡充滿了悔恨、內疚和深情,這已足夠冷卻秦昀這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秦昀的心一陣絞痛,他急切地問:「誰逼你?」

小白掙脫他的雙手,背轉身。秦昀看見她的肩膀仍在微微顫抖。良久,她才幽幽地說:「黑澤治也副隊長,他是日本派駐這裡的最高指揮官,軍銜是一佐,相當於你們中國軍隊的上校,級別很高,我的父親在他們手裡。」

秦昀疑惑地問:「你不是日本人么?他為什麼要抓你的父親?」

「因為……」小白遲疑地說,「父親洞悉整個地底世界的秘密,卻守口如瓶。」

「啊?」秦昀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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