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神像後,蕭七終於慢慢地吐出一口氣,渾身冷汗淋漓。一粟的眸子也灼灼閃動。

朱瞻基的聲音在殿內冷颼颼地響著:「還是你去死吧。我會昭告天下,父皇是壽終正寢,隨後再將你抄家問罪。天下人難免會議論父皇之死,但你這堂堂大學士此時被抄家,誰都會猜想是否是你做的手腳。朝野中人大多不信朝廷的昭告,他們只會信自己的猜測,你程大學士給他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談資。是了,我立足未穩,不宜提早對我的漢王叔動手,我這便致書給他,將一切罪責推到你的頭上,先穩住他的心。你說的是,只管先殺人,罪名么,總會有的。」

「來人!」隨著朱瞻基一聲大喝,殿門轟然被人撞開,鐵騁和龐統並肩沖入,見狀後都是一陣驚呼。

「將程繼給我拿下。」朱瞻基冷冷道,「他深夜誘我到此,圖謀不軌,持刀行刺我,被我奪刀後刺傷了。」

鐵騁更是大吃一驚:「殿下沒有受傷么?」

朱瞻基冷笑道:「這一路刀山劍海都間過來了,還怕他這跳樑小丑?」

鐵騁連連稱是,見程繼脖頸中刀,已說不出話來,偏那刀的樣式頗似朱瞻基的護身寶刀,卻不敢多問。龐統則上前狠狠補了一腳,叫道:「你這奸賊,虧得殿下身手好!」

「還記得幼軍的規矩么?」朱瞻基緩緩開了口。

「卑職……曉得。」鐵騁的心突地一跳。

龐統也結巴起來:「是不容有失……務求……」

鐵騁不禁滲出了冷汗,暗道:「太子殿下在這裡殺了人,終究有些不明不白,若要『不容有失』,難道要殺人滅口?可這殿內外這麼多人……」

「錯了,幼軍的規矩不再是這八個字,而是『順勢而化,剛柔相濟』!」

「順勢而化,這個卑職聽懂了。」鐵騁大睜環眼,長舒了口氣,「剛柔相濟,卑職明白啦。」

「你們先去吧。」朱瞻基的聲音淡淡,似乎在極力壓抑著什麼,「我還要在這裡靜一會兒。」

跟著便是一陣雜亂之聲,許久後,殿內才幽靜下來。朱瞻基在神像前跪下,喃喃道:「弟子叩拜神帝,多謝神帝護佑,讓我破除心魔。」

「他曾生出心魔?」一粟的眼芒幽幽閃爍著,看來對程繼這條斬殺柳蒼雲的毒計,朱瞻基到底是動過心的。

「弟子……不仁不義,是我殺了師父……」朱瞻基忽地慟哭出聲。

這一聲似乎發自肺腑,聲音悲痛,又儘力壓抑,只在喉間抽動。蕭七的心卻瞬間繃緊:「太子殺了師父,難道戴老竟是死在他手中?」

神像前響起「砰砰」的叩頭聲,朱瞻基顫聲道:「戴老那晚跟弟子坦承了一切,神機五行的慘劇,起因便是他下錯令殺了葉橫秋。那晚,我的性子太暴躁了,我跟他發了火,弟子很是憤怒,只恨他一個太子洗馬,不該擅自定奪,殺了幼軍指揮副使。弟子憤憤地責備了他。沒想到,這幾句話,竟讓老師羞憤自盡……更可怕的是,弟子隱約已猜到老師要自盡,但我……事先竟未攔阻!」

蕭七的眼前不由閃過那晚戴燁的眼神,暗道:「怪不得,原來太子竟已知道戴老要自盡,卻未加攔阻。這麼做,其實便跟親手殺死戴老一樣。」

一時間,神機五行連環被殺的慘狀在眼前一幅幅閃過,這一切慘劇背後竟都是人心在作怪。人心,竟是如此叵測。

跟著朱瞻基又低聲祈請,讓其父皇魂升天界,絮絮地說了幾句後,便響起緩慢的腳步聲,朱瞻基終於踱出了玄武閣。

殿內終於安靜下來,蕭七已是渾身冷汗濕透。扭過頭來,正碰上一粟空空洞洞的目光,他不由苦笑了下:「老道,你又悟出了什麼?」

「眾生之心!」一粟神秘地一笑,「貧道深切地感悟到,朱瞻基真的曾經動過要斬殺柳蒼雲的念頭。這是他的心魔,好在他斬除了心魔。」

蕭七不由想到奔出武當後神機五行生出的慘劇,五行相剋的恐怖襲殺環環相扣,最終竟全因人心的畸變與扭曲。

「一粟,你想聽聽這心魔的故事么,」他痛苦地一笑,「太子克除心魔,只是這故事的結尾。我這故事,起於人心,終於人心,內里有連環慘殺,有兄弟反目,有人心惶惶……」

「起於人心,終於人心,有趣得緊!」一粟忽一豎指,「不過先等等,咱們聽聽殿下在吩咐什麼?」

兩人說話的聲音極低,閣外的人全然聽不到,但兩人耳根敏銳,卻能清晰聽到院中朱瞻基低沉的聲音。

「龐統,柳掌門今日說,他又在路上發現了蕭七最新留下的『太和針』,那是一種武當同門聯絡所用的秘語符號,可指示方位、約定路徑。蕭七在路上與一粟同行,趁機留下了不少『太和針』刻痕。柳掌門說,看來他二人眼下就宿在京城外一家小客棧內,那店名為『小登科』!」

朱瞻基的聲音字字不差地鑽入神像後兩人的耳中。蕭七也只得苦笑一聲。一粟卻臉現狡黠之色,笑道:「很好,很好。」

蕭七瞧他神色,似乎也不大惱怒,反是一副早已心知肚明之色,不由奇道:「難道你知道?」一粟點點頭:「朱瞻基知道了咱們的行蹤,便會以為大局在握,不會對我大動干戈,這兩日間,老道也就由著你去。」

只聽朱瞻基又道:「你帶上神機營,在天明之前,圍住小登科,及早解救蕭七,奪回雙寶!」龐統急忙領命。朱瞻基嘆道:「這也不算我對一粟失信。只因管八方至今沒有消息回報,看來一清那老魔頭沒有死,一粟和蕭七顯是對此全然不知。若是讓武當雙寶落入一清那老魔的手中,可就大事不妙了。」

神像後的兩人登時齊齊一震,一粟的臉上更是掠過一層陰鬱,低嘆道:「二師兄果然了得,也是我一時大意了……」

院中的朱瞻基又嘆道:「一粟是個瘋子,對他不得不防。記住,蕭七是個可用的大才,你和神機營決不能傷了他,我要留著他,做新的神機五行之首。」龐統連連應承,急匆匆領命而去。

一粟向蕭七低笑道:「想不到太子殿下對你倒極是看重,恭喜恭喜!」

蕭七卻攥緊了雙拳,冷冷道:「多謝殿下抬愛了,不過在下卻心不在此。那老魔還沒有死,很好,感謝老天,給了我為綠如報仇的機會。」

一粟嘆道:「以我二師兄的本事,他若要匿跡潛蹤,你是決計尋不到他的。但此時朱瞻基已安然進了紫禁城,大明局勢已定,依著一清的脾氣,定會轉過來搜尋靈壺寶鏡,破解玄武之秘。過不多久,他自會趕去武當山找尋你我。」

耳聽得外面腳步雜沓,鐵騁已率人陪著朱瞻基出了小院。

「好了,稍時還會有宮中侍衛趕來,收拾屍首,清整道場,咱們也該走了。」一粟自神像後鑽出。蕭七道:「咱們這是去哪裡?」

一粟仰頭望望夜色,嘆道:「九霄之閣不是這裡,看來必是另外那處了!」

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皇宮。

夜色正深,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漆黑如墨,一粟大搖大擺地帶著蕭七走在濃墨般的暗影里,兩人踏上了探尋玄武之秘的「非常道」。

遠處的街面上不時有巡街的兵馬走過,卻難以探查到這兩位武當絕頂高手的蹤跡。

月光清亮灑下,映得眼前諸多精美而神秘的儀器彷彿鍍了一層銀光。

「這裡就是大名鼎鼎的欽天監夜觀天象之所?」蕭七怔怔站在空曠廣大的台上,四下張望著幾件渾圓精緻的儀器。

「應該叫司天台!」

一粟撫摸著身邊一件圓滾滾的天象儀,嘆道:「此處乃是元代天象學大家郭守敬所建,這裡原本是元大都的東南角,元朝的郭守敬等天象奇才便在這裡觀日月星辰氣色之變,其後明太祖建都南京,諸多儀器便都運往了南京雞鳴山觀星台,永樂帝遷都回北京後,這裡才草草鑄成了幾套星儀,還簡陋得緊。」

雖有夜觀天象之說,但此時已近丑時,正是夜色最濃的時分,司天台上卻沒有人在觀星望月。

一粟又道:「玄武之秘上接天學,而天學,則是一個朝代最大的機密。上古時,天學地位殊榮,擔負替君主溝通天地的重任。可惜後來日漸衰敗,只剩下了觀測星象和五行占卜。其實星象占卜只是溝通天地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舉凡日月之變,星宿之移,都與國運息息相關,故而一個朝廷定鼎之後,莫不注重觀星台的建造。這種觀星台,夏代名為『清台』,商代叫『神台』,周代稱『靈台』。漢朝時在長安和洛陽都建有靈台。至元朝時,一代大才郭守敬親自選定督建了這座司天台。永樂帝遷都北京後,這司天台的地址也並未改變。」

蕭七恍然道:「密語中說的是『九霄之閣』,不是『九重之閣』。九霄,原來是喻指離天最近的地方,這地方當之無愧了。不過,老道,這裡雖稱得上九霄,但那個閣字呢,莫非這裡也有玄武閣?」

一粟道:「這裡有一座紫微閣,內里也供奉著真武大帝,而這尊神像,也是從武當山千里迢迢地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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