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一清怒喝聲中,掌勢如驚雷轟山,當頭拍去。綠如的長劍受震,登時化作一道弧光,自窖口遠遠飛出。悶哼聲中,綠如軟軟倒地。

猛然間紅影一閃,一清的怒喝陡然止住,他吃驚地發現,自己的左肋下竟透出一截雪亮的劍尖。毒傷已蔓延到了半邊身子,他這時甚至覺不出痛。他愕然回頭,才發覺出劍之人竟是顧星惜。

「為什麼?」一清血紅的雙眼如欲噴血。

「你不必知道。」顧星惜冷冰冰地抽劍。

「你這妖婦!」鮮血飛速湧出,一清怒號著,他掙扎著扭身,要將顧星惜抓在手中,他要咬破她嬌嫩的喉嚨,吸盡她的鮮血……但他隨即發覺,自己的熱血正飛速噴涌,自己的身子正慢慢僵硬。

一清張大了嘴,搖晃兩下,終於轟然倒地。

「顧星使,你殺了國師!」那幾個護衛才醒過味來。

回答他們驚呼的,是顧星惜星馳電掣般的劍芒。顧星惜一劍縱橫,如疾雷迸發,青蒙蒙的劍氣閃過,轉眼間那五人先後倒地,均是喉頭中劍,一劍斃命。

「綠如!」窖口突然傳來一聲倉皇大喝,蕭七飛身躍下。他來得稍晚一步,正從窖口看到綠如被一清擊中,如一片殘葉般高高飛起。

落下時一個踉蹌,蕭七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過來,一把抱起了綠如。

「你來了,蕭七哥哥,」綠如的玉靨上已沒有一絲血色,笑起來的樣子,便如一朵雪白的花,「你瞧,你這計策不錯,是我……我讓一清那老頭子上了大當,他已死了……」

蕭七隻覺懷中的嬌軀軟綿綿的,彷彿她的所有生機都已被抽幹了。他手忙腳亂地運功注入真氣,卻覺她體內的經脈早斷,生機正在迅速乾涸,如烈日下的水滴般飛逝。

「沒用的,我不行了,」綠如的聲音已細若遊絲,「記住啊傻酸七,我要你好好活著。像碧雲師祖一樣,活到一百多歲,那時候你還會記得我,記得我最美的樣子,是不是……」

蕭七熱淚迸流,忽地哭道:「綠如,我記起來了,很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從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記得么,你十四歲時我還常常扯你的頭髮逗你哭,那是因為喜歡,只是……我一直不知道……」

我很早就喜歡,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蕭七的心內響起一聲泣血的號哭。

「原來是這樣……」綠如的笑容璀璨起來,動人得如同萬朵曇花剎那間怒放,「你真傻,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真的是很早……便喜歡我的……」

笑容在最美的一瞬凝固。蕭七陡地發覺,懷中的少女終於生機斷絕。他想放聲大哭,卻發覺自己已沒有一絲氣力,似乎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隨著綠如去了。

淚水如洶湧的大潮,迅速衝垮了他的整個世界。

幽暗的地窖中忽地傳來一聲輕嘆:「對不住,我儘力了。」

蕭七懵懵懂懂地仰頭,才發覺顧星惜還在身邊。他瞥了她一眼,咧了下嘴,沒有說什麼。他不願再質問顧星惜,甚至不願再多看她一眼,便又將目光凝在綠如的臉上。

地窖內又響起一連串大聲咳嗽,袁振費力地自地上弓起身子,氣喘吁吁道:「是這小丫頭救了我一命!可惜,綠如這丫頭,她本可以獨自……逃命!」關鍵之際,狂怒的一清只想先殺死綠如,反將袁振甩在一旁。

蕭七的腦袋「嗡嗡」作響。這地窖是管八方秘密交代的,隨後便由他定下了這道奇計,說來這也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後一擊。可萬沒料到,師尊柳蒼雲、大哥董罡鋒還有自己,三個在這計策中最緊要的人都已無法出手,所有的一切都壓在了綠如身上。

可以說,是自己定下的計策,最終害了綠如。

但反過來,也正是綠如這個弱女子完成了這條奇計,終於救了大家。

顧星惜目射柔情,痴痴望了蕭七一眼,才嘆了口氣:「擎天蛟他們奉命追襲鐵騁,我去助鐵騁一臂之力。」飄身躍出窖口,跟著頭頂上傳來陣陣馬嘶,顧星惜已縱馬奔去。

袁振痛哼一下,又躺倒在地。地窖中寂靜下來。

幽幽的燭火下,綠如的臉是那樣精緻和嬌艷。如果不是口角的鮮血,蕭七會以為她是睡著了。他替她輕輕拭去口邊的鮮血,耳畔驀地響起她的笑聲,仍是如翠竹般清脆爽朗。

我很早就喜歡她,只是我一直不知道!

心底仍在泣血地號哭,那種痛撕肝裂肺。在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裡,那風中飛揚的長髮,如翠竹般柔韌的身影,還有少女氣呼呼的樣子,走馬燈般在心底閃過。

在寂寞悠長的武當歲月中,這清麗嬌羞的笑靨,這爽朗清脆的笑罵,當年是那樣不以為意,那樣平常,甚至讓他覺得這樣的笑聲會永遠伴著自己。這時候才發覺,當時的等閑與尋常,竟是世間最美好的事物,可惜,已在剎那間灰飛煙滅了,永不再來。

他忽然想起那日綠如中了相思銀針後昏昏沉沉時,曾說過的話。

「蕭七,蕭七,我要死了,那便投胎轉世……再來嫁給你……可那時候,你還認得我么?」

那只是當時少女的夢囈,此時回思,這直白而熱辣的夢囈竟灼得他的心魂簌簌地顫抖不止。這一輩子,他沒來得及愛她,下輩子呢?他忽然間覺得自己老了幾十歲。

一切都變得空空洞洞的,便如這空洞幽暗的地窖。

空洞的地窖內忽然響起一聲嘆息:「一清,你終是走到了這一步。」

聲音空空洞洞,彷彿從地獄中飄出,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已凝立在地窖內最陰暗的角落裡。

那人竟是蒼涯子。

蒼涯子只木然掃了眼蕭七,便大步走到一清身前,探掌在他胸口撫了撫,神色似悲似苦,忽地大哭三聲:「山河一清,何必這般,何至於此,何苦來哉!」

蕭七這時心如死灰,他甚至已懶得去想,為什麼這人竟會如此神出鬼沒地現身,似乎一直就在這裡存在,為什麼他的聲音已不似從前那樣猥瑣市儈,而是變得雍容沉著,彷彿換了個人一般。

「這小姑娘,我也一起超度吧。」蒼涯子說著,站直身子,屈指如劍訣,念起了咒語,「勤修大道法,精心感太冥。黃華真氣降,五臟結胎嬰。幽魂生天堂,飛升朝上清……」

這是道教超度的回度往生咒,蒼涯子念來低沉、舒緩。蕭七聽著,心神竟也漸漸寧靜。這聲音如此肅穆超脫,便是武當山上的高功道士,也沒有這等氣韻。在這樣超凡的咒聲中,綠如該往生天界了吧。

「你到底是誰?」咒聲停止的一瞬,蕭七才從無盡的悲痛中醒來,愕然望向蒼涯子。

卻見蒼涯子的手中黃光閃爍,竟已自一清的懷中摸出了那玄武靈壺。蒼涯子彷彿沒有聽到蕭七的話,只是轉動著靈壺,喃喃道:「很好,寶貝還在,一清,臨死前,讓你看見了這寶貝,也算了了你的大願。」

跟著他又探手摸向自己懷中,取出一麵灰撲撲的銅鏡。

蕭七一凜,驚道:「天樞寶鏡!你何時又偷走了天樞寶鏡?」他清楚地記得這面銅鏡也曾被朱瞻基親手交給了綠如,他探手摸了下少女的腰際,那裡硬邦邦的,寶鏡卻還在。

「那一面是假的。」蒼涯子冷笑起來,「貧道苦心孤詣,藏身冷觀多年,豈能任由這異寶落入旁人手中?交給你們的,是我早就造好的一面贗品,原是想騙騙一清的,沒想到卻交到你們手中。貧道懶得理會江山易主,我只在乎玄武天機。」

他說著手舉靈壺和寶鏡,走到地窖邊的長明燈前仔細驗看,越看越是得意:「這兩件寶物,我要向朱瞻基暫借些時日,參悟之後,便即奉還。」

「太子殿下!」蕭七的心突地一跳,先前綠如的死如一道霹靂,擊得他心神混亂,這時候才陡然記起了太子的安危。這裡變故連連,朱瞻基卻一直沒有現身,他到底被綠如藏在了哪裡?

「殿下,」蕭七忙將綠如的屍體平放在地,站起身來,左右環顧,「你在哪裡?」

「就在此處!」蒼涯子收好雙寶,走到第一個大缸前,掀開缸蓋,從裡面拎出一個人來,正是朱瞻基。此時他身上穿著尋常驛卒的衣裳,雙目緊閉,似是熟睡,更似昏迷。

蕭七忙探手試他鼻息,竟覺沒了生機,不由驚道:「你將太子怎樣了?」

蒼涯子冷哼道:「柳蒼雲激戰一清時,我們原是藏在此處的,後來綠如那小丫頭說,董罡鋒他們第二輪伏擊只怕要糟,只得再用蕭七定下的第三輪計謀。這計策置之死地而後生,原是極妙的,但只差一招,朱瞻基不會鎖鼻飛精法,若在這裡藏身,又怎會逃得過一清的耳目?老道便只得封了他的數道經脈,此時他氣息停止,無生無死,正是武當蟄龍睡的境界。」

他說話間探掌在朱瞻基的百會、天突、膻中、關元四穴上輪番幾點。真氣注入,過了片晌,朱瞻基身子顫了顫,才張開眼來。

這短短的兩個時辰,是朱瞻基平生最痛苦最黑暗的時刻。

定下瓮城伏擊之策後,朱瞻基等人便躲入了地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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