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大院外又響起一道笑聲:「湯大人您瞧,邱某沒說錯吧,早記得這地方有座玄武閣……這漫天大雨,道路淤塞,前面的山道也塌了,正好在這裡將就一晚。」

笑聲很隨意,竟也穩穩傳入眾人耳中。風激煙和單殘秋對望一眼,心下均是微微一沉:這姓邱的內力極為精深,怎麼忽然間來了這種高手?

一清也暗道:姓邱的這人明明修為極高,為何說話這般低三下四?

道觀大門曾被漢王武士撞開,收拾了鐵騁眾親兵後,大門便被緊緊鎖閉。此時只聽「咣當」一聲,不待小道士趕去開門,大門又被人踹開,綿密的夜雨中,一行人馬渾身濕透地進了道觀。

蒼涯子忙趕過去,拱手道:「貧道是本觀觀主,敢問……官爺是……」他的聲音不覺又顫了起來,進來的這群人竟又是官兵,而且是最要命的官兵,前面幾人都是闊袖束腰的耀目錦袍,上綉流雲飛浪,腰上都挎著綉春刀,正是大明朝氣焰最盛的錦衣衛。

為首的湯嵐甩了把臉上的雨水,這半日的大雨將他們澆得人困馬乏。他們奉命去武當山,因要沿途過州縣宣威,不能走水路,只得過井陘關,由北直隸入山西,故而這條旱路恰與朱瞻基一行相反。偏偏進了井陘關後就是連綿的深山,今日午後遇上了暴雨,想找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還是華山掌門邱道成提議,距井陘關不遠,有一座不小的道觀,眾人這才趕來。

「都是高手!」董罡鋒的望斷天涯術已感受到了對面這群人中的氣勢,雙瞳一縮,顫聲道,「被鎖住的這些人,有幾人竟是萬中無一的高手!」

「錦衣衛親自押送,莫非是……抑武策?」朱瞻基自然知道底細,嘆道,「看來是當日父皇密令扣押的人。這些人應該都是一派掌門。」

董罡鋒一震,凝目細瞧,喃喃道:「不錯,那虯髯漢子是通臂門袁振,那紫堂臉皮的胖子半俗半道打扮,是華山邱道成,那白鬍子老頭,莫非是青城派周峻……」越看越是心驚,這些人往日里只是久聞大名,聽說過其形貌,這時候竟齊齊地來到了眼前,且都是被鐵索鎖住了手腳。

董罡鋒登時大喜,道:「天助殿下,這些人可是萬難尋到的好幫手!」

「是湯嵐!」朱瞻基看到了錦衣衛指揮使,目光頓時熱起來。錦衣衛指揮使是大明皇帝的近臣,湯嵐每日里出入大內,受父皇的耳提面命,跟自己也早就熟稔了。對自己這位儲君,湯嵐從來不敢半分怠慢,每次見面都是緊著巴結奉承。

「幫手還是敵手,這時可不好說。」朱瞻基卻苦笑一聲,「別忘了童青江所傳的太后懿旨。」

「竟是錦衣衛。」那邊單殘秋也是一凜,轉眼間就瞧見了連串的囚車和長鏈鎖身的眾掌門,低聲道,「國師,為首的是指揮使湯嵐,他們奉皇命執『抑武策』,帶著一群掌門人沿途宣威,真是無巧不成書,竟趕到了這裡。」

「不管旁人,記住——」一清眼中騰起一縷殺機,沉聲道,「稍後無論如何,你只管盯住朱瞻基!」單殘秋急忙領命。

「你這道觀不小,有住的地方吧,將閑人都轟出去,連你這老道的丹房都算上,好房子都騰出來給我們,發什麼果,趕緊去伺候著……這鳥雨!」

湯嵐甩著官帽上的雨水,率著入罵罵咧咧地來到大殿前,一抬頭望見廊下紅燦燦的火把和劍拔弩張的一隊漢王武士,登時愣住:「咦,這麼多人?」

「湯大人!」童青江望見了自己的頂頭上司,恰似看見了救星,忙顛顛地趕過去,「天可憐見,天可憐見,竟在這見到了您老……」

「有這等事?」

湯嵐聽到了童青江在耳邊的略述,揚起頭來,這才看明白,大殿前竟站著涇渭分明的兩撥人,一方是個病得半死的老道士率領一群虎視眈眈的漢王高手,另一方人數單薄,為首的,卻是自己熟識的太子朱瞻基。

前番遇到屬下游奉先飛馬趕來傳訊,跟他密報了洪熙帝的死訊和宮中驚變,湯嵐作為洪熙帝的近臣自是痛楚萬分,但抑武策是太祖時便運籌的大事,太后既然沒有懿旨令他班師回朝,他也只得硬著頭皮前行。

此時,見了這荒僻道觀內的詭異形勢,湯嵐登時心內生寒:大事不好,萬歲突然駕崩,內里玄機重重,太子突遭太后懷疑,漢王則全力出擊,大明朝這就要翻天了啊,漢王與太子這是神仙打架,可別殃及我們這些小妖。

雖然心底七上八下,卻仍是規規矩矩地向朱瞻基拱手行禮,笑道:「太子殿下,不想竟在這裡有幸遇見您。」

朱瞻基點點頭,還未說話,蕭七忽然大叫:「師尊,這是怎麼回事?」他卻是一眼看見了眾掌門中被囚的柳蒼雲。

原來那日武當掌門柳蒼雲忽然間心神如入魔障,半痴半癲,湯嵐本想趁機將他拿下,獨享生擒「無敵柳」的大名,不想柳蒼雲人雖痴呆,武功仍是剩下了十之七八,雖是渾渾噩噩地出手,也讓「湯劍如蘭」狼狽無比。湯嵐或明或暗的幾次出手,都被這位武當掌門信手擊敗。偏偏他每次獲勝後並不識趣地遁走,而是瘋瘋癲癲地問他「到底什麼是天下無敵?」著實讓湯大統領吃盡了苦頭。

這般一路前行,柳蒼雲仍是如影隨形,路上的吃喝,自有邱道成等人周濟。而湯嵐也不願放走武當掌門這塊嘴邊的肥肉,也就由著他一路跟隨。

直到今日午後,湯嵐靈機一動,才想了個妙法,讓柳蒼雲自己戴上了鎖鏈。他將柳蒼雲引到了一個空曠的地方,笑吟吟地說:「柳兄,想知道什麼是天下無敵么?我來告訴你,但你得先將這鐵鏈鎖上……不要猜疑,你看那簡長風也是戴上這鎖鏈後方才悟出來……」渾渾噩噩的柳蒼雲果然自己戴上了腳鏈和手鏈。

此時,武當掌門已狼狽無比,濕透的衣襟被撕破多處,散披的長髮亂糟糟的。以蕭七的眼神,也是費力辨認許久,才看出這人竟是自己的師尊。

「小七,你是小七?」柳蒼雲睜大混沌的雙眸,喃喃道,「你告訴我,什麼是天下無敵?」

蕭七看他眼神迷茫,心下更是生疑,轉頭喝道:「你們對我師尊施了什麼迷藥?」他心知師尊武功高深,到了眼下這般田地,那必是遭了敵手迷藥之類的算計。

朱瞻基聽得這形狀瘋癲的高大漢子竟是武當掌門,也是一驚,大聲道:「湯嵐,我記得這次抑武策中,可沒有武當掌門啊!」

湯嵐瞥了一眼趕來傳訊的副使游奉先,乾笑道:「殿下見諒,聽游奉先說,這可是太后的懿旨,武當柳蒼雲有大逆嫌疑,下官等只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奉了誰的旨?」朱瞻基冷冷望向游奉先,「聽說連我也有嫌疑在身?」

游奉先的臉上更顯尷尬。湯嵐只是沿途持抑武策,宣誓天威,他的差事則是找到朱瞻基後即刻「請回」京師。游奉先深知這絕對不是一個好差事,請不回太子自是麻煩,但若真將太子押回來,那更是後患無窮。

聰明的他想到了個好主意——跟著上司走,對外便說是沿途查訪太子蹤跡,找不到太子,還有上司給自己搪塞一下。可萬萬料不到,竟在這裡遇上了朱瞻基。

「殿下,下官真是奉旨行事。」游奉先硬著頭皮苦笑,「下官絕對不敢將您如何,只想請您速速回京。」

朱瞻基看了眼董罡鋒,兩人心底都是無聲苦笑:誰不想回京,但眼下猛虎橫路,哪裡走得脫?

「湯大人、游大人所言甚是。」風激煙忽地一聲長笑,「漢王干歲也是奉太后懿旨行事,太后給漢王千歲傳了一道密旨,太子朱瞻基大逆不道,勾結武當,妄圖弒君篡位,殺無赦!」

「真是信口開河,膽大包天!」朱瞻基向湯嵐喝道,「湯大人,那兩人便是秋風殘和鷹刀,是漢王的親隨死士,曾幾次要謀刺我,給我擒住了!」

湯嵐的心思在急速飛轉。

按道理他是洪熙帝的近臣,所謂「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洪熙帝暴斃,他本當全心報效先皇生前指定的太子朱瞻基,但多年來身居錦衣衛中的高位,見慣了朝廷中慘酷傾軋的內幕,讓他的心思遠比那些只知「臨危一死報君王」的文臣要活絡。

湯嵐暗想:眼下可是非常之時,當年方孝孺誓死為下落不明的建文帝盡忠,被氣勢洶洶的永樂先皇誅了十族。站錯一步、說錯一句,便會落得萬劫不復的境地。更何況聽老童說,漢王府那邊的人物太過棘手,不說那傳說中魔王般的一清,便是天妖和鷹揚之首,老子也決計招惹不得。

一念及此,湯嵐向鷹刀冷冷一笑:「這位仁兄是漢王府的么,兄弟在京為官多年,從來只知道遇上大事,萬歲也罷,太后也罷,都會交給我們錦衣衛或是東廠,何時要勞駕漢王府了?」

一句話將鷹刀問住,他這才向朱瞻基一笑:「殿下見諒,游奉先和童青江他們確是得了太后懿旨,要請殿下急速回京。至於殿下所說的,這幾個漢王府的手下竟膽大包天要行刺殿下,下官回去後定然稟明太后,力查到底,務必揪出首惡,嚴懲不貸。」

這番話四平八穩,是誰也不得罪。湯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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