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其實洪熙帝暴斃的緣由,便是徐太后等人也不大明了,其後更嚴令鎖閉消息,但當晚進出的宮中侍衛不少,這等大事又怎能瞞得許久,童青江身為錦衣衛的第二號人物,自然聽得了些風聲,可也僅是道聽途說而已。

「……殿下別怪老童莽撞,太后可是下了密令的,絕對不得走漏半字風聲。還請殿下慈悲,給老童保下這顆腦袋。」童青江將所知一五一十說完後,更連連告饒,忽又一拍腦袋,叫道,「哦,是了,聽說萬歲駕崩之後,是大學士程繼,跟太后秘奏之後,這才開始追查太子擅自離山之責的。」

「華蓋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程繼?」朱瞻基拼力止住淚,多年來的歷練讓他深知此時已到了緊要關頭,心念電轉,緩緩道,「在當朝五名內閣要臣中,他排位最末,聽說與漢王頗有往來。」

「父皇是二十七日駕崩的,他們追查我是否在這日子之前離開武當山……同時全力追擒武當掌門柳蒼雲,」朱瞻基喃喃自語,忽地揚起雙眉,「程繼必是受了漢王密令,在太后跟前挑唆,說我聯絡武當柳掌門,下手加害了父皇!」

眾人均是一震,童青江更是瞪大雙眼,作聲不得。董罡鋒倒吸了一口冷氣:「怪不得蛇隱要冒死行刺,他是要逼殿下離山,此後再由程繼製造口舌,羅織罪名。殿下曾將遇刺詳情寫了密奏,八百里加急送去,可這摺子只怕還未及送到萬歲手中……」

「蛇隱在武當山行刺,程繼於紫禁城誣陷,這漫漫長路上,更有天妖的連番追殺。」朱瞻基不由「呵呵」冷笑起來,「漢王用兵,果然一發俱發,防不勝防啊!」

「殿下勿憂。」鐵騁到底久任地方指揮使,深知官場習氣,忙勸道,「太后雖下了這一道懿旨,但到底留下了太子之名,可見太后對程繼所言並未盡信。只要殿下進了京,稟明前後詳情,更有武當一塵掌教等人為證,屆時定能扭轉乾坤。」

朱瞻基勉力凝定下心神,向童青江一笑:「難得老童你冒險傳來這訊息,瞻基領情了,請鐵將軍先安排童大人休息。」童青江也知他們突聞這等噩耗,必然要計議一番,也知趣地起身告辭。

童青江被鐵府僕役請走,朱瞻基又命人喚來了蕭七等人。悄寂的堂內,太子已抑住了悲痛,緩緩道:「鐵騁,由此去京師,還有多遠?」

鐵將軍沉吟道:「由山西去京師,必得西出驛道,從千古雄關井陘關穿越太行山,那便到了北直隸真定府,此後就是一馬平川了。」

朱瞻基緩緩踱步,念叨道:「父皇駕崩,漢王已經全面發動,並蠱惑了太后。他們下一步,定然是全力以赴置我於死地。天妖只是第一步,依著漢王的路數,必然有更厲害的殺招源源而至。更可怕的是,咱們進京的路線已經被他們洞悉——由此直奔井陘關,別無他途……」

鐵騁叫道:「殿下勿憂,卑職這就點齊人手,全程隨護。」

「只怕不成了。」朱瞻基嘆一口氣,「眼下我只是個戴罪的太子。你本是寧山衛的指揮使,若是貿然擅離職守,遠道領兵護送,只怕我這罪名,便會又多了一樁結黨營私……」

鐵騁仍待勸解,但一觸到朱瞻基剛硬的眼神,便只得咽下話去。

龐統重重地一拍大腿,怒沖沖道:「可惜啊,昨晚沒有料理了單殘秋!」

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天妖三絕雖然白防重傷,但單殘秋和顧星惜沒多久就會追來。這二人志在復仇,報復的手段必然更加慘烈。

前有漢王兇險難測的殺手援兵,後有陰魂不散的天妖雙絕,偏偏進京的道路只有一條,穿越太行山上的井陘關,朱瞻基甚至沒有變招的餘地。

「殿下怎麼忘了玄武之秘?」蕭七忽道,「若是破解這道謎題,有玄武之力護佑,何懼這小小的天妖!」

提起玄武之秘,眾人的心神都是一亮。

這是天下最令人心神澎湃的秘密,甚至連天妖、神蟒幫都血熱心顫。而這天大的秘密就在朱瞻基懷中的紫金葫蘆內。

朱瞻基怔怔地摸出了那葫蘆,橙色燈芒下,紫金葫蘆閃耀出令人炫目的黃金顏色,他卻搖了搖頭,道:「可惜,我們已推算過多時,始終不明其要,甚至連一塵掌教都參不破這葫蘆的玄奧。」

「殿下又忘了。」蕭七又道,「一塵掌教曾說過,這玄武玉壺,要與天樞寶鏡相合,才能推出其中玄機。一塵掌教的師弟一粟真人,便在這太行山中的玄武閣內……」

董罡鋒看了眼蕭七。他知道蕭七真正的用意,藉此機會去尋找一粟,至少可以將一塵掌教中毒的訊息告訴他,好讓他趕去相救武當掌教。

他的眼芒一閃,沒有點破蕭七,而是借著他的話說了下去:「殿下,蕭七所言極是,一粟身為武當掌教的師弟,為武當三奇之一,武功深不可測,有他在,又何懼天妖?」

「不錯。」朱瞻基的眼內霎時耀出精光,「鐵騁,太行山的玄武閣,距井陘關有多遠?」

鐵騁沉吟良久,也想不出這玄武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忽然想到親信呂大腳是太原府樂平人士,忙將他喚來細問。呂大腳道:「這是個極不知名的小道觀,恰好末將知道,在井陘關之西數里。」

「一塵道長倒是頗有未卜先知之能。」朱瞻基苦笑,緩緩道,「鐵騁,將你這親信交給我,明早就出發。」

鐵騁卻搖頭,死活要親率一隊數十人的親兵護送。朱贍基素知他寧折不彎的性子,也只得由他。

稍時收拾停當,眾人便即出發。童青江也隨同出發,他全不知玄武閣是何所在,鐵騁等人也未對他明言,只說尋了條近路,可由那裡出太行山趕入北直隸。

鐵騁身為寧山衛指揮使,自然不能率兵進京,便只得將親兵都改換了商旅裝束。眾人由澤州北上,馬不停蹄地過潞州、遼州,一路輾轉,終於到了樂平。越行道路越是崎嶇,再向東行不久,便鑽進了莽莽蒼蒼的太行山。

這日臨近中午,天上便飄起了雨絲,這場雨已積了很久,真正下起來必然綿密洶湧,好在起初還不大,眾人尚可將就前行。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雖然早就進了深山,但山路崎嶇難行,有的地方已不能稱之為路,僅是一人可過的狹徑,馬匹須得緩緩牽過。

直到黃昏時分,那雨愈發緊起來,抬頭只見滿空斜扯的雨線,腳下更是泥濘不堪。眾人正沒奈何處,忽見前方峻岭下挑起幾角飛檐,一座道觀正隱在雨幕峭岩間。

玄武閣的山門造型古樸別緻,奇怪的是,這不大的道觀門口匾額上卻堂而皇之地寫著「敕建」二字。

「敕建?」朱瞻基擦了下滿臉的雨水,脫口道,「這小道觀,竟也是奉聖旨而建?」

「無上天尊,先師一粟仙長,已駕鶴西去兩年零四月……」

玄武閣的道長是一位中年道人,自號蒼涯子,五十上下的年紀,略顯乾瘦的臉上幾乎沒什麼皺紋,只是膚色略黃,眉眼頗有幾分市儈,配上稀疏的鬍鬚,乍看上去卻有幾分像是走街串巷算卦的野道人。

聽得鐵騁問起一粟道長,他低眉順眼地稽首作答。

眾人盡皆呆住,大失所望。這一路冒雨跋涉而來,等來的結局居然只是冷冰冰的四個字——駕鶴西去!

蕭七更是全然呆住,若是一粟已經仙逝,那麼一塵掌教毒傷痊癒的希望便更加渺茫……

一群人都在失落,唯有鐵騁還不死心,道:「這個,你道號是什麼……鴨子?」

那道人道:「小道道號『蒼涯子』,不是什麼鴨子。」這人一臉的市儈滑稽相,這般一本正經地板起臉,倒更增滑稽。

鐵騁道:「蒼鴨子……啊,蒼涯子!我這裡有幾位爺,都是武當山的大功德主,受一塵掌教所託,來尋訪一粟仙長。既然如此,說什麼也要去一粟仙長的墓前祭祀一番。」

蒼涯子眼耀喜色,忙道:「原來各位來自武當祖庭啊,甚好甚好,小觀地處偏僻,年久失修,香火錢已是捉襟見肘,諸位既然都是武當祖庭的大功德主,那……」

鐵騁皺皺眉頭,只得摸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塞入他手中。蒼涯子滿臉堆笑:「多謝,多謝,諸位大官人快快裡面請,無上太乙天尊,無上北極鎮天真武玄天上帝……」口中念念叨叨,將銀票細細地貼肉藏好。

朱瞻基、蕭七等人面面相覷,萬料不到鼎鼎大名的武當三奇「滄海一粟」的嫡傳弟子,竟是這一副視財如命的模樣。

蒼涯子頭前帶路,過了正殿,冒著雨來到一座偏院。幾株黑沉沉的老柏樹遮得滿院凄清,一座青冢前聳著一截石碑,上書「先師玄武閣住持羽土方一粟羽化處」。「滄海一粟」俗家姓方,以「一粟子」為道號,石碑上又有其生卒年月。

墓極簡陋,四周已長滿了青草,在密雨中飄搖著。朱瞻基和蕭七望見那墓碑,均覺心境也如這片野草般,荒蕪凌亂。

鐵騁只得嘆道:「咱們都是本地官吏,錯過了宿頭,便在寶觀借宿一晚。」此時夜色已降,大雨中難以摸黑走山路,朱瞻基不得不留下。

「各位貴客當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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