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綠如「啊」地驚呼一聲,掩住了嘴。在她印象里,朱瞻基是個始終微笑、萬事都胸有成竹的翩翩公子,萬萬料不到他暴怒後竟似變了個人一般。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戴燁和董罡鋒忙過來勸阻,心驚肉跳之下,戴燁的聲音都抖了。

「戴老,再跟他們說說我這裡的規矩……」朱瞻基拋了馬鞭,手指著葉、龐二人,他的聲音也微微發顫,顯是強抑著心中的怒意。

「是。」戴燁嘆息一聲,才朗聲道,「身為太子幼軍,便需牢記八個字:不容有失,務求完滿!咱們眼下身處困境,卻自亂陣腳、互相猜疑,實是將『不容有失,務求完滿』這八字訣丟到了九霄雲外。」

沉沉的夜色中,朱瞻基的目光灼灼如電,沉聲道:「不管如何,我都相信我的屬下。天妖咒或許真如蕭七所言,是一門詭異的迷魂術,但也絕對不是什麼牢不可破的神功,這時候,我們更該同心合力,不得自起猜疑!」

眾人齊聲稱是。

戴燁不經意間瞥了眼葉連濤,朗聲道:「再遇到單殘秋時要務必留意,照蕭七所說,施展這等迷魂術,首要之務是他的雙眼,大夥跟單殘秋對陣時,萬不可與他雙目對視。」

眾人再次稱是,心底卻都在沉吟,綠如更嘟起了嘴,心下暗道:交手時瞬息萬變,想一次也不與他的眼睛對視,也未免太過苛刻。

朱瞻基這才長長出了口氣:「戴老,咱們這是去哪裡?」

戴燁緩緩道:「黃河渡口一戰,大家暴露了行蹤,咱們走旱路直奔京師的意圖必然已被天妖洞悉,憑著他們的腳程,最遲三日,便能趕上咱們……眼下形勢異常緊急。」

眾人都蹙眉不語,天妖三絕各懷絕技,若是三人齊聚,憑著眼前這些人,只怕凶多吉少。

「咱們無法硬扛。」董罡鋒緩緩道,「事到如今,只有故布疑陣,由我扮作太子,將他們引開!」

「還沒到那一步。」戴燁搖搖頭,「眼下我們更不能兵分兩路了。不過,我們也不能這樣一味逃遁,也是時候輪到我們反擊了!」

綠如喜道:「看來戴老已有了妙計。」

「妙計談不上。」戴燁微微一笑,「殿下不會忘了吧,前面不遠處便是澤州寧山衛,那裡的指揮使鐵騁是當年的幼軍幹將,對殿下素來忠心不二,更不可能是暗中投靠漢王的人。到了那裡,我們就可以出手了。」

「鐵騁!」朱瞻基韻眸子也亮了起來,「橫刀立馬鐵將軍,我記得他。當年我還只有十六歲,永樂皇爺帶著我親征漠北。惡戰中我孤軍深入陷入瓦刺軍的重圍,是鐵騁率著五百鐵騎拚死殺出了一條血路……」

「正是他,鐵騁在那次惡戰中受了重傷,他本就是是澤州人,其後便歸澤州將養,領寧山衛指揮使之職。」

董罡鋒卻嘆道:「可惜,鐵將軍雖然忠勇,到底只是軍旅中人,衝殺陷陣是一把好手,但對付天妖這等江湖中人,只怕勝算不大吧?」

「運籌帷幄,存乎一心。剩下的事,便靠咱們了!」戴燁的老眼中精芒迸發:「在澤州的這一戰,定會讓天妖三絕永世難忘!」

他的話欲言又止,似乎在提防著什麼。

眾人計議已定,重又上馬。戴燁則悄然轉到董罡鋒身邊,低聲道:「看護好殿下,寸步不離。」董罡鋒忙應了一聲。

蕭七恰在他身後,也聽到了這聲吩咐,心內頓時一緊:戴老這麼說,莫非他心底也認為真的有內奸?

蕭七的眸子依次從眾人的臉上掃過,這內奸到底是誰?

不,不會是劍一般挺拔的董罡鋒。自然也不會是自己的美貌小師姑綠如,難道真是葉連濤?可他怎會下手殺他的兄長?

又或是龐統?這莽漢今晚怎麼變得精細起來,難道往日里他一直在裝傻?

不經意間,他又回頭望向那幾名鐵衛,難道是他們,董罡鋒口中赤膽忠心的兄弟?

夜色中馬蹄聲凌亂無比,蕭七的心緒也亂成了一團麻,難以開解。

天空清朗,月光明澈,北直隸保定府慶都城附近的一座驛館內,正難得地熱鬧著。

院牆內拴著的都是駿馬,三十餘號身穿飛魚服的漢子腰挎綉刀,目光中透著狠辣和霸氣。

在大明,錦衣衛就代表著法度,他們可以隨意抓捕任何人。

驛丞不得不緊跟在指揮使湯嵐身邊,使出百倍的精神奉承著。

拉著囚車的騾馬隊被趕入偏院,囚車上緩緩走下來一列披枷掛鎖的人。

這一路上的宣示天威,眾掌門的臉上已找不到往昔的桀驁和剛烈之氣,剩下的只是頹喪、茫然和麻木。

夜晚,眾掌門可從囚車中走出來透口氣,這也是皇帝的恩典。

十大掌門中,華山派邱道成和彭門掌門彭久壽家境殷厚,路上早命親信弟子將銀子流水般供奉出去。

揚嵐得了大把銀子,也就依著眾掌門的央求,加緊趕路,以求早日走完這條讓眾掌門丟臉無盡的漫漫長路。

除了在通州等地遊街了半日,其餘則多是白日休息,夜間加緊趕路,反正錦衣衛出行,可全然不顧什麼宵禁令。

這樣走得倒頗快,幾天工夫,馬隊已出了順天府,到了保定府邊上的慶都,明日就能到真定府,不多日就能趕到山西。

只是如此一通疾趕,身居囚車、頸戴重枷的眾掌門更是被拖得狼狽不堪。

幾個人影踉踉蹌蹌地下了車,忽然間有人放聲大哭:「湯大人,湯大人您老倒是發發慈悲啊,小人實在是另有隱情,不該在此受這大罪啊!」

湯嵐回頭看時,見大哭之人正是崑崙派掌門人宗敬俠,當下冷笑道:「宗掌門,你崑崙派是天下十大名門之一,若論來歷,只怕比少林年頭都要久遠許多,你若不該來,那這裡的人個個都不該來了!」

宗敬俠忽然跪倒在地,「砰砰」磕頭不絕,哭道:「湯大人,事到如今,小的也不敢隱瞞。小的原是西涼府的一個鏢師,功夫稀鬆平常,家中卻有薄產,後來聽得崑崙派的名頭大,江湖上卻不見這門派,小人頭腦機靈,費了好大心機,終在洛陽籌建了崑崙派,這才剛剛一年,結果就……」

湯嵐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本官早知你功夫不濟,他娘的老子還當你是深藏不露,原來你這崑崙派竟是假貨。嘿嘿,可惜這時候不管真假,你宗大掌門也得走完這條路啦,除非你死在半途,才能讓家人將屍體拉回去。」

宗敬俠兀自大哭,一個身材幹瘦的道袍老者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宗掌門,不管你這掌門是真是假,終是干過鏢師、練過功夫的,武林中人,骨氣第一,何必如此?」

「周掌門。」宗敬俠認得這人正是青城派掌門周峻,傳聞周峻武功奇高,幾乎與武當掌門柳蒼雲齊名,素有「無敵柳,無為周」之稱,在武林中名望甚高。

望見周峻堅定的眼神,宗敬俠心中一靜,嘆道:「您老教訓得是,認命吧,人就得認命!」頹然站起身來。

「不錯,各位都得認命!」

湯嵐的目光森然掃視眾人,冷哼道:「萬歲爺御手一揮,欽定了十大掌門。湯某雖知江湖上門派多如牛毛,但到底什麼是十大名門,心裡也沒個定數。少林與武當這兩大門派一佛一道,沾了佛祖和老君的光,不必來此受苦,其餘的,算來算去,那便是華山派、青城派、崆峒派、彭門、唐門、鷹爪門、通臂門、鐵劍門,還有你崑崙派,正好十個……」

「唐門?」有人冷冷打斷了他,「怎麼一直沒見唐門老爺子唐十八?」

湯嵐見說話的又是通臂門袁振這「刺頭」,心下暗怒,喝道:「刑不上耄耋,懂么?唐十八已是七十五歲的老頭子了。再說,他事先得了風聲,不但金盆洗手,遣散了門人弟子,更自斷了右手,用檀木盒子裝著,讓他兒子親自送到京師。」

他將手一揮,立時有屬下捧上一個紫氣沉沉的木匣,在明晃晃的燈籠下打開,現出裡面乾枯變色的一隻手掌。

眾掌門的臉色盡數僵住。

據說唐十八在六十大壽時,曾有一位精通暗器的仇家上門尋釁。兩人相距五十步遠,互較暗器高下。

唐門掌門只用右手,彈指之間便射出了十八枚金針,盡數射中仇家的胸腹之間,雖入體不深,卻已讓對手僵立難動。而那人竟來不及發出一枚暗器。

唐十八笑言,喜壽之日不宜大動干戈。隨即走過去,提筆在那人身上揮毫。眾人這才發現,這十八針用筆墨連在一處,竟成個草書的「壽」字。

眼下,那隻江湖中最可怕的右手,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木匣中,只剩下僵死的黑紫色。

湯嵐見這木匣內的枯掌讓桀驁不馴的眾掌門鴉雀無聲,大是得意,冷笑道:「還有你,五虎門任方長。少林在江湖上樹大根深,他少林祖庭既然不來,那便得來個少林支脈。故而,你就得來湊齊這十大門派之數了!」

五虎門掌門任方長是個瘦小乾枯的老者,這時卻「嘻嘻」地笑起來:「多謝湯大人!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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