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樣章四 女巫

333 AR 冬

黎莎父母的家已經映入眼帘——就她父親的財力而言,這幾間小屋已經算相當簡樸了,它挨著造紙店的後牆而建,魔印守護著通往前門的道路。

羅杰特意落在後面,倒不是觀察這些房屋的細節,而是偷偷欣賞她的一舉一動——她曼妙的身體曲線,她白皙的肌膚和漆黑的秀髮形成強烈對比,她的雙眼似純凈的天空藍。

黎莎突然轉向他。羅傑大吃一驚,慌亂中抬起頭來。

「再次謝謝你陪我一起來,一路護送,羅傑。」黎莎說。

說得好像羅傑會拒絕她的要求似的。「陪你家人吃頓飯算不上什麼苦差事,就算你母親煮的菜連惡魔都不敢吃。」他調侃道。

「對你而言或許不是。」黎莎說。「如果我一個人去,她會一直嘮叨,直到我想吐。有你在場,或許她會少嘮叨兩句,或許甚至會把你當成我的男人,然後不提這個話題。」

羅傑凝視著他,開心得心跳都停了。他戴著吟遊詩人的面具,表情和語氣完全沒有顯露自己內心的悸動,問道:「你不介意讓你母親以為我們是一對?」

黎莎大笑。「我很希望她會這麼想,鎮上大多數人也會接受。只有你、惡魔和我覺得這有多荒謬。」

羅傑覺得被她甩了一巴掌,但他的心臟再度開始跳動。幸好有面具,所以黎莎完全沒有看到這些變化。

「我希望你不要那樣叫他。」羅傑轉移話題。

「亞倫?」黎莎問,羅傑皺起眉。

「亞倫!亞倫!亞倫!」她笑著說道。「那只是他的名字,羅傑。我不會假裝他沒有名字,不管他多想要保持神秘。」

「就讓他保持神秘吧。」羅傑說。「艾利克常說,如果你常常排練一種不希望讓人欣賞的演出,遲早還是會被觀眾發現的。只要說漏嘴一次,外面所有人就會開始談論他的名字。」

「那又怎樣呢?」黎莎問。「魔印人之所以在鎮上感到不自在,就是因為鎮民對待他的方式不同,承認他也有名有姓或許會大大改變這種情況。」

「你不知道他擺脫了多麼痛苦的過去。」羅傑說。「如果說漏他的名字,說不定會有人因而受累,也可能會有人世間的仇敵來追殺他。我知道這種感覺,黎莎。魔印人救過我的命,如果他不希望暴露自己的名字,我絕對願意忘掉所知的一切,即使這表示我得放棄世紀之歌也無所謂。

「你無法就這麼忘掉自己知道的事。」黎莎說。

「並不是所有人的腦袋都像你那麼大。」羅傑說著輕輕指指自己的額頭。「有些人的腦袋一下就裝滿了,隨時可以忘掉沒用的東西。」

「胡說八道。」黎莎說。羅傑只是聳聳肩。

「總之,再次謝謝你。」黎莎說。「自願站在我和惡魔之間的男人多得是,但願意站在我和母親面前的男人一個也沒有。」

「我想加爾德會很樂意的。」羅傑說。

黎莎輕哼一聲。「他就是我母親寵愛的一條狗。加爾德毀了我的一生,而我母親還是希望我能原諒他,幫他生孩子——好像他會殺惡魔就突然成了值得託付終身的人了。她是個擅於操縱人心的女巫,能夠腐化周圍所有人的心靈。」

「呸!」羅傑說。「她才沒那麼糟糕呢。多了解她一點,你就可以像駕馭小藥罐一樣駕馭她。」

「你太小看她了。」黎莎說。「男人只會看見她的美貌,看不穿她的陰暗的內心。你會以為是你魅力無限,實際上卻是她在勾引你,就像她引誘所有男人一樣,讓他們與我為敵。」

「我看你是草藥吃多了。」羅傑說。「伊羅娜並非致力毀掉你人生的地心魔物。」

「你對她的了解不夠深。」黎莎說。

羅傑搖頭。「艾利克曾教我關於女人的一切,也提過像你母親那種女人,曾經美艷無比,但現在開始顯露歲月的痕迹,他說那種女人都是一樣的,更年期綜合反應。伊羅娜年輕時一直是人們眼中的焦點,她只知道用不同種方式與世界互動。你和你父親老是談論魔印之類的她一無所知的話題,這讓她迫切地想要引人注目,不管通過什麼方式。讓她自認是目光焦點,就算她不是也無所謂,到時候她就不會來煩你了。

黎莎凝視他片刻,然後哈哈大笑。「你老師根本一點也不了解女人。」

「他看起來像是很了解的樣子。」羅傑回道。「看他和多少女人上床就知道了。」

黎莎朝他揚起一邊眉毛。「那他的學徒利用這些高超的技巧和多少女人上過床?」

羅傑微笑。「我不喜歡這種羅曼史,不過我敢賭一枚密爾恩金陽幣,賭你母親會拜倒在我的技巧下。」

「賭了。」黎莎說。

「曾經一位商人跟艾利克說:『我是付錢請你教我老婆跳舞的!』」羅傑說。「而艾利克一臉平靜地看著他說道:『是呀,但你老婆喜歡躺著跳又不是我的錯。』」

伊羅娜哈哈大笑,拿杯子敲擊桌面,濺出許多紅酒。羅傑和她一起敲,接著他們乾杯喝酒。

坐在餐桌另一邊與父親交談的黎莎看著他們直皺眉——她真的不知道哪種情況比較令她害怕——贏得與羅傑的賭注,還是輸掉母親。也許帶他同來並非什麼好主意——只是那些葷段子就已經夠噁心了,更噁心的是羅傑的目光不斷飄向母親的乳溝,雖然從伊羅娜刻意裸露的習慣來說,她並不能責怪羅傑。

餐盤早就被清空了。厄尼在翻閱著黎莎帶給他的書籍,雙眼在從來不曾離開鼻樑的厚框眼鏡後顯得格外渺小。最後,他咕噥一聲放下書本,並指向黎莎面前那疊皮革封面的空白書本。

「時間只夠做幾本。」他說。「你自己畫的速度比我印書還快。」

「這隻能看我那些學徒的了。」黎莎說,從火爐上取下茶壺。「我每寫好一本,她們就可以抄完三本。」

「第十七本。」黎莎說。「不過其中惡魔學和魔印各佔一半,而且大多數來自魔印人。單是重繪他身上所紋的魔印刺青就填滿了好幾本書。」

「喔?」伊羅娜抬頭問道。「那你看過他身體哪些部位了?」

「媽——」黎莎滿臉嬌羞,紅著臉叫道。

「我並不是在批評你。」伊羅娜說。「儘管魔印人奇醜無比,你還是有可能遇上更差勁的男人。但如果你打算這麼做,最好快點動手,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更多比你年輕又能生的女孩開始和你競爭了。」

「他並不是解放者,媽。」黎莎說。

「其他人可不是這麼說的。」伊羅娜說。「就連加爾德都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

「喔,既然連加爾德都這麼想,那就『一定』是對的。」黎莎說著,兩眼一翻。

羅傑在伊羅娜耳邊喃喃低語,她再度大笑,注意力回到他身上。黎莎頓感鬆了一口氣。

「說起魔印人,」厄尼說。「他上哪去了?史密特說又有一名信使代表公爵前來傳喚他,但信使來那天他又消失得連影兒都沒了。」

黎莎聳聳肩。「我想,他並不想去見什麼公爵,他不認為自己是林白克的子民。」

「你最好勸他權衡清楚,」厄尼說。「我們村子沒有像往年一樣大量產木材。林白克對此十分不滿。如果沒有信使拖延一點時間,加之道路上積雪很厚,致使他無法派遣軍隊;但等到春雪融化後,林白克會要求答案,並且確認解放者毫無條件地效忠於他。」

「是這樣嗎?」羅傑抬頭問。「如果魔印人打算對抗林白克,很多村鎮的居民多半會立刻加入他的陣營。」

「沒錯。」厄尼說。「其他小村落也一樣,甚至有不少安吉爾斯堡的人民也是如此。魔印人只要大臂一揮就能掀起內戰,這就是為什麼他最好在林白克採取任何莽撞舉動前表明自己的立場。」

黎莎點頭。「我會和他談談,我在安吉爾斯也有事情還沒處理完。」

「你唯一沒處理完的事就在你的裙擺底下。」伊羅娜喃喃說道。羅傑突然嗆得鼻孔中噴出酒來。伊羅娜得意洋洋地笑著,啜著自己的酒杯。

「至少我可以讓裙擺保持在腳踝附近!」黎莎突然說道。

「不准你用那種語氣對我說話,」伊羅娜說。「我或許不懂管理或惡魔學,但我知道你再過不久就會變成沒人要的老女人。不管這輩子殺掉多少惡魔,躺進墳墓後你還是會後悔自己沒有為世界帶來任何生命。」

「我是鎮上的草藥師。」黎莎說。「難道不算是為世界帶來生命?」

「薇卡也在拯救生命。」伊羅娜拿黎莎的草藥師同行來作比較。「但她還是幫約拿牧師生了一大堆孩子。如果接生婆妲西有機會也會生一堆孩子,如果她能找到願意閉上眼睛,並且保持堅挺直到在她溫暖子宮中種下後代的男人。」

「妲西對我們鎮上的貢獻比你多,母親。」黎莎說。她和妲西之前都是老巫婆布魯娜的學徒,曾經水火不容,現在已盡棄前嫌。現在妲西或許算不上她最好的學生,但肯定是最盡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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