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黑夜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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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我!我是吟遊詩人!」一個男人說道,將系有鈴鐺的五彩帽戴在頭上沿著道路跳來跳去。黑鬍子男人哈哈大笑,但第三名男子,身材比其他兩人加起來還要高大,什麼也沒說,只是微笑。

「我真想知道那個巫婆在我身上灑了什麼。」黑鬍子男人說道,「我把整顆腦袋浸到河裡,眼睛還是好像要燒起來。」他舉起攜帶式魔印圈和馬鞭,咧嘴而笑。「儘管如此,這麼容易得手的獵物一輩子只能遇上一次。」

「這下子可以休息好幾個月了。」戴彩帽的男人同意,輕甩手中的錢袋,「而且我們完全沒有受傷!」他跳了一下,雙腳踢踏。

「你是沒有受傷。」黑鬍子男人竊笑道,「但我背上倒有不少抓傷!那個屁股簡直和魔印圈一樣值錢,雖然我滿眼藥粉什麼都沒看清楚。」頭戴彩帽的男人大笑,沉默的壯漢笑嘻嘻地鼓鼓掌。

「應該帶她一起來,」彩帽男子說道,「那個破山洞裡可冷了。」

「不要傻了。」黑鬍子男人說道,「我們現在擁有一匹馬和信使魔印圈,這實在太好了,根本不必繼續躲在山洞。農墩鎮的人說公爵的守衛已注意到旅人一離鎮就遭受劫掠。我們明天一早就出發南下,不要讓林白克的守衛盯上了。」

三人忙著討論,沒有注意到朝他們騎馬而來的男人,直到對方接近到十幾碼的距離時才霍然驚覺。在暗淡的光線下,他看起來如同鬼魅,全身包在飄逸的長袍中,跨坐在黑馬上,沿著森林大道旁的樹蔭前進。

注意到對方後,三人臉上的笑意全僵住了,換上挑釁的神色。黑鬍子男人將攜帶式魔印圈拋在地上,自馬背上取下沉重的短棍,朝陌生男子迎去。他的身材矮胖結實,雜亂的長鬍子上長有稀疏的毛髮。在他身後,沉默男子舉起小樹般的巨棍,彩帽男子則是揮舞著長矛,矛頭滿是裂痕,暗淡無光。

「這條路是我們的,」黑鬍子男人對陌生人解釋道,「我們願意分享,但要抽稅。」

陌生人的回應是掉轉馬頭,步出樹蔭。

他的馬鞍一側掛著一袋沉重的箭袋,長弓就綁在觸手可及之處。一根長矛插在另一邊的鞍袋上,矛旁放有圓盾。馬鞍後方以皮帶綁著幾根短矛,矛頭在夕陽的照射下綻放詭異的光芒。

陌生人並未伸手拿取任何武器,只是任由兜帽向後滑開。三個男人瞪大雙眼,領頭的人立刻後退,一把抓起地上的魔印圈。

「這次就讓你通過。」他立刻改口,目光飄向身後的兩個夥伴,就連巨漢也嚇得目瞪口呆臉發白。他們沒有放下武器,小心翼翼地繞過那匹巨馬,沿著道路退開。

「最好不要再讓我們在路上看見你!」等神秘男子騎馬走遠後,黑髮男回頭大叫。

陌生人毫不理會,繼續前行。

隨著他們的聲音逐漸遠去,羅傑慢慢戰勝自己的恐懼。他們告訴他,如果再爬起來,他們就會殺了他。他伸手到暗袋中尋找他的護身符,結果只摸到一堆破碎的木頭及一撮灰黃的頭髮;一定是被沉默巨漢踢碎的。他任由它從指尖滑落,墜入泥濘。

黎莎的啜泣聲如同刀割般划過他的耳朵,他根本不敢抬頭去看。他之前已犯過這樣的錯誤,當巨漢自他背上跳下,跑過去強暴黎莎的時候。另一個男人迅速接替巨漢的位置,坐在羅傑的背上欣賞輪暴的樂趣。

巨漢眼中沒有多少智慧,就算不像同伴一樣喜歡虐待女人,他的淫慾本身就是十分駭人的景象;野獸般的慾望,石惡魔般的軀體。如果挖掉自己的眼睛能把巨漢趴在黎莎身上的情景自腦中移除,羅傑絕不會有絲毫遲疑。

他是蠢蛋,大肆宣揚他們的路徑及財物。他在西方村落生活太久,已經忘記城市人那種不輕信陌生人的本能。

馬可·流浪者絕對不會相信他們,他心想。

但這種說法不完全正確。馬可每次都會上當受騙或是腦袋上被打燜棍,躺在路邊等死。他之所以能生存下來都是憑藉事後記取的教訓。

他之所以能存活下來,是因為那只是編造的故事,結局操在你的手裡。羅傑提醒自己道。

但馬可·流浪者掙紮起身,拍掉身上塵土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於是最後,羅傑鼓起力量和勇氣,強迫自己從地上跪起。全身發疼,但他覺得對方沒有打斷任何骨頭。他的左眼腫到只能看見一條縫,發脹的嘴唇中滿是血腥味。他身上到處都是瘀青,但他曾被艾伯倫打得更慘。然而,這次沒有路過的守衛可以將他扛到安全的地方,沒有母親或老師出面擋在他和惡魔之間。

黎莎再度啜泣,罪惡感襲來。

他試圖捍衛她的貞操,但對方有三個人,都拿著武器,也都比他強壯。他還能怎麼辦呢?

我真希望死在他們手上,他垂頭喪氣地想道。我寧願死也不想看到……

懦夫,腦後一個聲音吼道。起來,她需要你。

羅傑搖搖晃晃地爬起身來,環顧四周。黎莎蜷縮在森林大道的塵土中不住地啜泣,就連拿衣服遮蔽自己身體的力氣也沒有;強盜已經逃走了。

當然,強盜在哪根本不重要。他們搶走了攜帶式魔印圈。少了它,他和黎莎就和死了沒什麼分別。農墩鎮距離這裡近一天的路程,而未來幾天的路程還長得很。而且一個小時後天就會黑了。

羅傑奔向黎莎,跪倒在她身邊。「黎莎,你還好嗎?」他問,接著暗地咒罵自己戰慄的語調。他必須為她堅強。

「黎莎,請回答我。」他哀求,輕壓她的肩膀。

黎莎不理會他,緊縮在地,邊哭邊抖。羅傑輕拍她的背低聲安慰,輕輕地將她的衣服拉回原位。不管她的內心在煎熬中逃離到什麼地方,她顯然還不打算離開。他試圖將她擁入懷中,但她激動地將他推開,再度蜷縮起來,淚流滿面。

羅傑離開他身邊,在塵土中摸索,收拾僅存的一點行李。強盜搜刮他們的行李,搶走想要的財物,將剩下的丟在地上,一邊嘲弄他們,一邊砸爛他們的東西。黎莎的衣物散落在道上,艾利克鮮艷的驚奇袋攤在泥濘中,袋中的物品不是被搶走就是被砸爛。木製綵球陷在泥巴里,羅傑任它們留在原地。

羅傑在沉默男子在道路上踐踏之處找到他的小提琴盒,暗自希望它們安然無恙。他沖了過去,發現木盒被人撬開。琴身看起來只要換弦調音就可以修復,但琴弓已不在裡面。

羅傑一直找到不敢再找下去。他驚慌地推開四面八方的落葉,翻開矮木叢,但怎麼找也找不到。琴弓不見了。他將小提琴放回琴盒,將黎莎的一件長裙攤開,把剩下的可用物品捆成一包。

一陣強風打破周圍的寧靜,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羅傑抬頭望著逐漸西沉的太陽,突然間以從來不曾體驗過的方式領悟到他們將面對死亡。死亡降臨時,身旁有沒有無弓的琴或一包衣物到底有什麼差別呢?

他搖搖頭。他們還沒死,而且只要保持警覺,避開地心魔物一晚並不是不可能。他抱緊琴盒並鼓勵自己。如果能夠活過今晚,他就可以剪下一撮黎莎的長髮製作新琴弓。只要小提琴在手,地心魔物就沒有辦法傷害他們。

道路兩旁,森林逐漸變暗、危機四伏,羅傑心知在眾多動物中,地心魔物最喜愛的獵物還是人類。它們會沿路搜尋人類的氣息。想要找藏身地或適合繪製魔印圈的隱秘地點,深入樹林是他們的最佳選擇。

怎麼找?腦袋中惱人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從來不肯費心去學。

他回到黎莎身旁輕輕蹲下。她還在顫抖,無聲哭泣。「黎莎,」他低聲說,「我們得離開大道。」

她不理他。

「黎莎,我們必須找地方藏身。」他搖晃她。

依然沒有反應。

「黎莎,太陽要下山了!」

啜泣突然止住,黎莎一臉驚慌,猛然起身。她看向他傷痕纍纍、憂心忡忡的臉,隨即又哭了起來。

羅傑知道自己短暫找回她的理智,於是絕不輕易放手。他可以想到幾件比發生在她身上更慘的事,被地心魔物撕成碎片是其中之一。他抓起她的肩膀用力搖晃。

「黎莎,你要振作起來!」他叫道,「不儘快找到地方藏身,等太陽升起我們的屍體就會散落得遍地都是!」

這句話勾勒了鮮明的畫面。羅傑故意這麼做,並且達到預期的效果。黎莎開始大口吸氣,呼吸急促,但至少不再啜泣。羅傑以衣袖擦乾她的眼淚。

「我們該怎麼辦?」黎莎尖聲問道,緊握他的雙手。

羅傑再次召喚馬可·流浪者的形象。這次他已準備好該說什麼。「首先,我們離開大道。」他說。儘管茫然無助,仍故作自信,雖毫無對策,卻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黎莎點頭,任由他扶起自己。她痛苦呻吟,而他心如刀割。

在羅傑的扶持下,他們跌跌撞撞地離開道路進入樹林。在林蔭中,僅存的日光異常昏暗,地上的枯枝和落葉發出嘈雜的聲響,空氣中瀰漫著腐敗植物的噁心甜味;羅傑討厭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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