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新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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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羅傑加快腳步,咒罵自己的厄運。他早就想離開牧羊谷了,但沒料到會在如此境況下離開。他覺得自己不能責怪牧羊人。沒錯,那個男人牧羊的時間比陪伴妻子的時間還長,而且也是她主動擁抱自己的。但當男人為了躲雨提前回家時,發現老婆跟一個男孩躺在床上,突然失去理智,也是情理中的事。

從某個角度來看,他很感激這場雨。要不然,那個男人一定會召集半數村民來追捕他。牧羊谷的居民有強烈的佔有慾,或許是因為他們出外牧羊時會把妻子獨自留在家中。牧羊人都很嚴肅看待他們的羊群及妻子,侵犯任何一樣的話……在屋子裡瘋狂追打幾圈後,牧羊人的妻子終於跳到丈夫背上,讓羅傑有時間抓起行李衝出屋外。羅傑的行李早已打包完畢,這點艾利克教過他。

「黑夜呀。」他的靴子踩入一堆泥濘,他不禁喃喃說道。濕冷的泥漿立刻滲入柔軟的皮革,但他還是不敢停下來紮營生火。他拉緊自己的彩色斗篷,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是在逃跑。過去兩年,他幾乎每到季節交替時都必須換地方落腳——蟋蟀坡、林盡鎮和牧羊谷,他至少已經分別停留過三次,但仍感覺自己是外人。大多數村民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他們的村子,都勸羅傑留下來。

娶我。娶我女兒。住在我的旅店,我們把你的名字漆在門上招徠顧客。趁我丈夫上工時給我溫暖。幫我們收割穀物,留下來過冬吧……

他聽過上百種不同的挽留語,但是都是相同的意思——「放棄旅行,留下來過安定的生活。」

每當有人這麼說時,他就會再度上路。被人需要的感覺很好,但別人需要他做什麼?丈夫?父親?農場工人?羅傑是吟遊詩人,沒有辦法想像自己不是吟遊詩人的生活。第一次幫忙收割或幫忙找尋走失的羊羔時,他總是告訴自己儘快上路,儘快擺脫這種生活。

他摸摸放在暗袋裡的金髮護身符,感受艾利克的靈魂在守護自己。他知道如果自己脫下彩色斗篷,一定會讓老師非常失望——艾利克到死都是吟遊詩人,而羅傑也打算追隨他的腳步。

艾利克說的沒錯,小村落的歷練增進了羅傑的技巧,兩年的常態演出讓他學會許多小提琴和翻筋斗之外的把戲。少了艾利克的主導,羅傑不得不提升演出內容,想些有創意的方式去娛樂大眾。他不斷提升自己的魔術和音樂表演水平,除了小提琴和小戲法,他講故事的能力也讓人拍手叫絕。

所有小村落的村民都喜歡聽故事,特別是充滿異國情調的故事。羅傑順應觀眾要求,談論他去過,以及從未踏足的地方:位於山丘另一端的小鎮,以及只存在於他想像中的大城。每講一次,他就添油加醋一番,觀眾的心思隨著栩栩如生的角色前往世界各地冒險。傑克·鱗片嘴,一個能跟惡魔對話的男人,永遠都在用謊言欺騙那些愚蠢的惡魔。馬可·流浪者,一個翻越密爾恩山脈,在山的另一邊找到一片富饒土地的男人,地心魔物在那裡被人當作神祗般崇拜。當然,還有魔印人的傳說。

公爵的吟遊詩人每年春天都會路過各個小村落宣傳政令,而今年的吟遊詩人帶來一個故事,有關在荒野中徘徊、獵殺惡魔并吞噬惡魔屍體的野人故事。他宣稱這個故事是從幫這人刺青的刺青師那裡聽來的,還有其他人可以證實他所言不虛。當晚觀眾聽得如痴如醉,後來鎮民要求羅傑再說一次這個故事,他順應眾人的要求,並且大大地吹噓一番。

觀眾喜歡提出問題,並且試圖找出他的說法前後矛盾的地方,但羅傑憑藉三英寸不爛之舌,用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將這些鄉下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諷刺的是,最難讓人信服的故事,反而是他有能力憑小提琴讓地心魔物聞之起舞的故事。當然,他隨時都可以證明自己的說法,但就像艾利克常說的:「只要你向觀眾證實了一件事,他們就會期待你證實所有的事。」

羅傑抬頭望望天色。再過不久,就要演奏提琴趕跑地心魔物了,他心想今天一整天烏雲蔽日,這時天色開始越來越暗。在城市裡,高聳的城牆使得大多數人從未見過任何地心魔物,人們普遍相信惡魔會從烏雲中現身,但在城牆外的小村落生活兩年後,羅傑確定沒有這回事。大多數惡魔會等到太陽完全下山後才出現,但如果烏雲夠厚,一些勇敢的惡魔會搶先出來測試黑夜是否真的來臨。

羅傑又濕又冷,沒有心情冒險,於是開始找尋適合紮營的地點。照這種情況看來,他可能要在野外露宿兩晚。如果明天可以抵達林盡鎮就算他幸運了,這種想法令他反胃。而且林盡鎮也不會比牧羊谷好到哪裡去。真要說起來,蟋蟀坡也差不多。他遲早會把某個女人肚子搞大,或更糟糕,陷入愛河,接著在他察覺以前,小提琴只有在節慶的日子裡才有機會拿出來拉了。先決條件是他沒有為了修犁購買種子而把琴賣掉,到時候他就會變成和大家一樣的普通人。

或者他也可以回家。

羅傑常常在考慮回安吉爾斯,但每次都要能想出理由拖延——究竟城市生活有什麼好?狹窄的街道,到處擠滿人和牲畜,木板地不斷散發糞便和垃圾的氣味。乞丐、扒手,以及永遠無法擺脫的財務問題。人們忽視彼此的能力已到了藝術的境界。

普通人,羅傑心想,輕嘆一聲。小村民總是想要知道鄰近地區的事,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為陌生人敞開大門。羅傑很欽佩這種處世態度,但內心深處,他一直是個城市男孩。

回安吉爾斯意味著他必須再次面對公會的刁難——沒有執照的吟遊詩人在城裡混不下去,但聲譽良好的公會成員卻衣食無憂。他在小村落的演出經驗應該足以為他贏得獲取執照資格,如果能夠請個公會成員為他出面擔保或推薦會更有把握。艾利克得罪了大多數公會成員;但只要搬出老師凄慘的遭遇,羅傑或許可以找到同情他的人。

他挑選一棵可以勉強遮雨的大樹,鋪好攜帶型魔印圈後,他在樹枝下方找到一些乾柴,生了一小堆營火。他小心翼翼地添柴燒火,但風雨還是把火給澆熄了。

該死的小村落。羅傑在黑暗降臨時在心裡咒罵,偶爾會有惡魔測試他的魔印,發出幾道魔光。

該死的全世界。

安吉爾斯自從他離開後並沒有太大變化,整座城市看起來似乎變小了點,那是因為羅傑在遼闊的村鎮遊歷過一段時間。而且他自己也比離開前長高了幾英寸。現在他已經十六歲了,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已算是個男人了。他在城外徘徊了一段時間,凝望高高的城牆,思忖著自己的做法是否明智。

他身上僅有幾枚硬幣,幾年間辛苦地節衣縮食積攢起來,為了將來回城市時會有用得到的一天。另外,他的袋子里還有點食物,並不算多,但至少可以讓他在幾天內不必去擠收容所。

如果我只想要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再回小村落去就好了,他心想。他可以轉而向南,前往農墩鎮或伐木窪地,或往北走,前往公爵在分界河安吉爾斯領地上重建的河橋鎮。

如果,他對自己強調,隨即鼓起勇氣,穿過城門走了進去。

他找到一家便宜的旅店,取出最好的表演服,換好衣服立刻出門。吟遊詩人公會位於城鎮中央,住在那裡距離城內任何地點都很近。所有有執照的吟遊詩人都可以住在公會裡,只要他們願意接受公會指派的任何工作,並將一半的收入繳給公會。

「白痴。」艾利克一直如此評論他們,「為了遮風避雨和一日三餐而交出一半收入的人,都不配叫做吟遊詩人。」

這話說得沒錯。只有年紀老邁及技藝太差的吟遊詩人會賴在公會裡,接受各式各樣沒有人願意接的差使。儘管如此,還是比窮得沒飯吃好,也比公有收容所安全。公會會館的魔印威力強大,住在裡面的人也不會相互劫掠。

羅傑前往會館住宿區,問了幾個人後,他來到某扇門前敲門。

「呃?」一個老人打開房門,眯起眼睛凝望著走廊,「是誰?」

「羅傑·半掌。」羅傑報上自己的名字。在發現對方不認得自己時,又補充道:「我是艾利克·甜蜜歌的學徒。」

對方臉色一變,伸手就要關門。

「傑卡伯大師,拜託。」羅傑說著出手擋在門上。

老人嘆了口氣,不再關門,只是走回小房間內吃力地坐了下來。羅傑跟著進屋,反手關上房門。

「你想幹嗎?」傑卡伯問,「我老了,沒時間和你拐彎抹角。」

「我需要擔保人幫我申請公會執照。」羅傑說。

傑卡伯一口啐在地板上。「艾利克變成累贅了?」他問,「那酒鬼拖累你的發展了,所以你就自立門戶,任他一人自生自滅?」他咕噥一聲。「活該。二十五年前對我做出那種事,註定他今天會有這種報應。」

他抬頭看向羅傑。「你大錯特錯了,如果你認為我會幫你背叛……」

「傑卡伯大師,」羅傑說道,伸出雙手阻止對方說教,「艾利剋死了。在前往林盡鎮的途中死在惡魔手上,他已經去世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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