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魔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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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亞倫輾轉難眠,不過不是傷口疼痛的緣故——他一輩子都在幻想成為吟遊詩人故事中的英雄,身穿盔甲,手持魔印武器,對抗惡魔。找到那根長矛的時候,他以為夢想即將成真,但正當他迎向夢想時,夢想卻從指間滑落,而意外地讓他發現另一種全新體驗——沒有什麼可以赤手和惡魔搏鬥,並在魔法燒盡對方生命時,皮膚感受到那刺痛的能量,就連在大迷宮中所向無敵的感覺也無法與之相比。他渴望再度體會那種感覺,那渴望為他從前的夢想帶來全新的希望。回想造訪克拉西亞的情景,亞倫發現自己根本不像最初想的那般崇高。他告訴自己,他絕不會滿足於當個武器匠,或是成為眾多戰士中的一員。他想要追求榮耀和名聲,他想要名留青史,成為帶領人類再度對抗惡魔的人,他甚至想要成為解放者?

這個想法令他不安。人類的救贖若要有意義且延續下去,需靠全人類通力合作,不只是單靠一人之力。

但人類真的想要獲得救贖嗎?他們有這個資格嗎?亞倫不知道。有些人像他父親一樣失去戰鬥意志,只想躲在魔印後面。至於他在克拉西亞的所見所聞,以及對比自己的親身體驗,亞倫不禁懷疑那些所謂願意戰鬥的人動機也不是那麼純粹。

亞倫與地心魔物之間絕不可能和平共處。亞倫心裡明白,現在有了新的選擇,他已無法躲在魔印後面,眼睜睜看著惡魔在外耀武揚威。但有什麼人會願意站在他身邊,與他並肩作戰?傑夫為了這種想法打他,伊莉莎為此訓斥他,瑪麗為此遠離他,克拉西亞人甚至試圖除掉他……

自從他親眼見識傑夫躲在安全的前廊上,眼睜睜看著妻子慘遭惡魔毒手的那晚開始,亞倫就發現地心魔物最大的武器是恐懼。當時他並不了解恐懼有許多形式,儘管他想盡辦法證明自己毫不畏懼,其實也還是非常害怕孤獨。他希望有人能夠相信他的所作所為,任何人都好——一個能夠與他並肩作戰的人,一個值得自己為之而戰的人。但他的生命中沒有遇到或發現這樣的人,現在他看清這點了。如果想要有人陪伴,他必須回到城市,按照他們的期望生活。如果他想要戰鬥,他只能孤身前行。力量與興奮感剛剛還在讓自己亢奮得合不上眼,現在已消失得蕩然無存。他緩緩坐起身,環抱自己的膝蓋,凝望遼闊的沙漠,尋找實際上並不存在的道路。

在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時,亞倫信步走到池塘邊,清洗自己的傷口。昨晚睡覺前他已縫好傷口並且敷藥,但對待地心魔物造成傷口還是小心為妙。在洗臉時,他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文身。

所有信使身上都有文身,表示他們來自哪座城市。那是他們旅程距離的標記。亞倫還記得瑞根對他展示自己的文身那天,那是一座位於群山中的城市,其上飄著密爾恩的旗幟。完成第一件差事時,亞倫本來想要刺個一樣的文身。他去找刺青師,準備在身上留下信使的標記,但他遲疑了。密爾恩堡在很多方面來講算是他的家,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

提貝溪鎮沒有旗幟,於是亞倫偷挑了提貝溪的地理標記作徽章:一條河道貫穿肥沃的田園,流入一座小湖。刺青師拿起刺針,在亞倫的肩膀上留下永恆的家鄉標記。

永恆。這個想法在亞倫心中揮之不去。他當時曾仔細觀察刺青師工作。對方的技巧與魔印師並沒有多大的不同:精準地描繪草稿,絕不容許出錯的空間。亞倫的藥草包里有針,魔印工具里有墨。

亞倫生了一小堆火,回想在刺青師店裡的所有細節。他將針在火上烤炙,然後在小碗中倒了一些黏稠墨水。在針上纏了一圈線,以免自己刺得太深,接著仔細研究自己左掌的輪廓,留意伸展時所有掌紋的位置變化。準備好後,他拿起一根針,沾了點墨水,開始刺針。

這個過程十分緩慢。他常常得暫停片刻,擦乾手上的血跡及沾到的墨水。反正他什麼都沒有,除了時間,所以他刺得十分仔細,而且手很穩。到了中午,他心滿意足地欣賞自己刺的魔印。他在掌心塗藥,小心包紮,然後開始補充綠洲的存貨。當天剩下的時間,他都努力搜集食物,隔天也一樣,因為他知道自己離開時必須盡量多帶點補給。

亞倫在綠洲中又住了一個星期,早上刺魔印,下午搜集食物。手掌的刺青迅速癒合,但亞倫並未就此打住。想到揮拳攻擊沙惡魔時指結會皮開肉綻,他又在左手指節上刺下魔印,然後等待右手指節痂脫落後,也在上面刺了一組。從此,再也沒有地心魔物能夠不痛不癢地挨他一拳。

他一邊工作,一邊反覆回想自己與沙惡魔的那一戰,回想它的動作、力量、速度、攻擊方式,以及採取行動前的徵兆。他仔細思索,用心鑽研,思考自己應該採取怎樣更好的應對策略。他絕不容許自己再度犯錯。

克拉西亞人將殘暴且精確的沙魯沙克肉搏術演繹到了藝術的境界。他開始運用肉搏術的技巧去配合自己手中魔印的位置,進一步提升兩者結合的威力。

亞倫離開黎明綠洲後,不走沙漠大道,直接穿越沙漠,前往失落古城安納克桑。他盡其所能地攜帶乾燥食物。安納克桑有水井,但沒有食物,而他打算在那裡逗留一段更長的時間。即使在離開時,亞倫也很清楚自己的飲水並不足以撐到安納克桑。綠洲中沒有多餘的水袋,徒步旅行可能須走上兩個星期才能抵達,而他的水僅可勉力維持一個星期。

但他沒有回頭。我曾經也一無所有,他心想。我只能向著未來勇往直前。

當黃昏為沙漠帶來黑暗時,亞倫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繼續前進,連紮營都免了。沙漠的夜空晴朗無雲,所有星星清晰可見,要維持方向感並不困難;事實上,比白天還要容易。

鮮少有地心魔物會在如此深入沙漠的地方出沒。它們習慣聚集在有獵物的地方,貧瘠的荒漠沒有多少獵物。亞倫在月光下行走了好幾個小時,才被一頭惡魔盯上。他大老遠就聽見對方的吼叫,但他沒有逃跑,因為他知道惡魔有能力追蹤自己;他也沒有試圖躲藏,因為當晚他還要趕很多路。他站在原地不動,等待惡魔穿越沙丘而來。

在看見亞倫沉靜的目光時,地心魔物遲疑了片刻,茫然困惑。它對他高聲嚎叫、張牙舞爪,但亞倫只是微笑。它發出挑釁的叫聲,但是亞倫沒有任何反應。他將注意力集中在周圍環境——視線所及的任何動靜;風吹過沙地時的細微聲響;冰冷空氣中的氣味。

沙惡魔習慣成群獵食。亞倫從未見過落單的沙惡魔,他懷疑眼前這頭惡魔並沒有落單。一點也沒錯,正當他的注意力被大吼大叫的惡魔吸引時,另兩頭惡魔已分別自左右兩側迂迴來,在黑暗中近乎隱形,如死神般寂靜。亞倫假裝沒有發現它們,盯著前方逐步逼近的地心魔物。

一如預期,攻擊並非來自面前張牙舞爪的惡魔,而是來自從側面偷襲的兩頭惡魔。亞倫對於地心魔物狡詐的程度感到驚訝。亞倫心想,在沙漠中這種一望無際、任何細微聲都會隨風傳出數里之遙的環境,想要捕食獵物,必然發展出這類欺敵的本能。

儘管亞倫尚未成為稱職的獵人,他也不是容易得手的獵物。兩頭沙惡魔分別自兩旁展開攻擊,各自揮出前爪,亞倫突然向前疾沖,迎向著負責欺敵的惡魔。

兩頭突襲的惡魔及時改變方向,差點撞成一團,面前的惡魔則在驚訝中連忙後退,它動作迅速,但快不過亞倫的左勾拳。指節上的魔印大放光彩,一拳將惡魔擊倒,但亞倫並未就此罷手。他對準地心魔物的臉揮出右掌,將掌心的魔印貼上惡魔雙眼。魔印啟動、焚燒,惡魔大聲慘叫,盲目揮爪。

亞倫預料到了對方的反應,一擊得手,立刻後退。他倒地翻身,隨即在距離瞎眼惡魔數英尺之外再度起身,面對另兩頭朝自己撲來的地心魔物。亞倫再次留下深刻的印象——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兩頭地心魔物沒有同時進攻,錯開攻擊的時機,不讓他再耍一次互撞的把戲。

然而這個策略反而為亞倫製造了各個擊破的機會。第一頭惡魔來襲時,他欺身而上,避開它的利爪,雙掌壓住它的雙耳。魔法的威力將惡魔震倒,它痛苦扭曲、抱頭尖叫。

第二頭惡魔緊隨而來,亞倫沒時間閃躲或攻擊。他想起上次面對惡魔時用過一招,扣住惡魔的前肢,背部著地將惡魔提到身上,兩腳隨即狠狠踢出。沙惡魔腹部的尖銳鱗片刺穿包在他腳上的布料,插入他的腳掌,但亞倫還是利用它本身的撲勢將它遠遠踢開。失明的沙惡魔繼續胡亂揮爪,但已無法構成威脅。

趁被踢出去的惡魔趕上來之前,亞倫跳到在地上掙扎的惡魔身上,膝蓋抵住它的背脊,全然不顧鱗片刺體的疼痛。他一手緊握對方喉嚨,另一手使勁壓入對方後腦。他感到魔法開始凝聚,但被踢走的地心魔物再度來襲而被迫放手,滾向一旁。

亞倫翻身而起,謹慎地與沙惡魔繞圈而行。對方疾撲過來,亞倫膝蓋微屈,準備側身閃避魔爪,但惡魔突然停步,勇猛強健的身軀如同皮鞭般側身甩來,粗厚的尾巴擊中亞倫身側,將他撂倒。

他倒地後立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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