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浪跡小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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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手舞足蹈地向前走,四顆亮眼的彩色木球在他頭上翻轉。他沒有能力站在原地耍球,但羅傑·半掌必須維護自己的名聲,於是他學會用別的辦法彌補自己的不足,腳下如同行雲流水般移動,將殘缺的手掌保持在適合接球拋球的位置。

儘管已經十四歲,他的個子依然矮小,僅超過五英尺,有著紅蘿蔔色頭髮,綠色雙眼,臉形圓潤,面色白皙,布滿雀斑。他縮身、挺立、迅速迴旋,腳步隨綵球的節奏移動。五指分開的軟鞋上布滿灰塵,揚起的塵土在他身邊飄動,每次呼吸都夾混著濃厚的干土氣味。

「如果你不能原地耍球,還值得這樣練習嗎?」艾利克無耐地問道,「你看起來很不專業,而且觀眾和我一樣不喜歡吃灰塵。」

「我又不會在路上表演。」羅傑說道。

「在小村莊表演時或許就會。」艾里克不同意,「那種地方沒有木地板。」

羅傑亂了節奏,艾利克立刻沉默下來,看著男孩手忙腳亂地試圖挽回局面。他最後終於再度找回節奏,但艾利克還是嘖聲不斷。

「沒有木地板,他們要怎麼阻止惡魔在城牆內出沒?」羅傑問。

「也沒有城牆。」艾利克說,「就算只是一座小城堡,還是需要十幾名魔印師才能維持城牆運作。如果一座村莊擁有兩個魔印師外加一個學徒,已經算是非常幸運了。」

羅傑吞下湧入口中的膽汁,感覺些微頭暈。十年前的慘叫聲再度浮現腦中,他絆了一跤,背部著地,球紛紛落在他頭上。他氣呼呼地揚起殘缺的手掌拍打地面。

「最好把綵球交給我耍,專心練習其他技巧。」艾利克說,「如果你把練習耍球的時間分一半去練習唱歌,或許可以唱三個音節後才開始出現破音。」

「你總是說『不會耍球的吟遊詩人根本不算吟遊詩人』。」羅傑說道。

「別管以前說什麼!」艾利克大聲道,「你以為天殺的傑辛·黃金嗓會耍球嗎?你擁有某種天賦。等你建立起自己的名聲,你就可以招收學徒幫你耍球。」

「我為什麼要別人幫我耍球?」羅傑問,撿起綵球,放回掛在腰間的布袋。做這些事時,他順便摸了摸褲帶旁令他心安的物品,也就是安安穩穩地收在暗袋裡的護身符,以獲取力量。

「因為真正賺錢的不是雜耍特技,孩子。」艾利克說著,舉起永不離手的酒袋喝了一口。「吟遊詩人表演就是為了賺錢。建立自己的名聲,你會賺到大把密爾恩黃金,就像我從前一樣。」他又喝了一口,這一次喝得更多。「但想要建立名聲,你就得去小村莊演出。」

「黃金嗓從來沒有在小村莊演出。」羅傑說道。

「一點也沒錯!」艾利克叫著,比了一個大幅度的手勢,「他的叔叔或許有辦法在安吉爾斯呼風喚雨,但他沒有能力影響小村莊。等我們打造出你的名聲,我們就可親手埋葬他!」

「他不是甜蜜歌和半掌的對手。」羅傑立刻回道,很明智地將老師的名號放在前面,儘管最近安吉爾斯街頭巷尾都把這兩個名字順序倒過來講。

「沒錯!」艾利克高叫,迅速踢踏鞋跟,跳了一段捷格舞。

羅傑及時轉移艾利克的怒氣。過去幾年裡,他的老師變得越來越易怒,酒也越喝越多。羅傑的風頭越來越盛,他的名號則越來越不響亮。他的歌聲不再甜蜜,他很清楚這點。

「離蟋蟀坡還有多遠?」羅傑問。

「明天午餐前就會抵達。」艾利克道。

「我以為兩座村莊相距不超過一天的路程?」羅傑問。

艾利克咕噥一聲。「公爵法令規定,兩座村莊之間不能超過男人騎馬路程一天的距離。」他說,「徒步行走就會比較遠。」

羅傑的希望落空。艾利克真的打算光靠傑若的舊攜帶式魔印圈露宿野外道路,而這道魔印圈已有十年沒有拿出來用過了。

但安吉爾斯對他們來說已經不再安全。隨著他們的聲望提升,傑辛大師會不時跑來騷擾他們。去年他的學徒打斷了艾利克的手臂,並且數次在大型演出後搶奪他們掙得的錢幣。在被搶以及艾利克酗酒和嫖妓的揮霍下,他和羅傑還是常常口袋空空。或許小村莊真的可以讓他們賺更多錢也未可知。

在小村莊中建立名聲是吟遊詩人必經的考驗,而且與他們安全地待在安吉爾斯時,看來似乎是段偉大的冒險旅程。羅傑望向天空,用力咽了一下喉嚨。

羅傑坐在一塊大石上,在斗篷上貼著一塊白色補丁,就和其他衣服一樣,最初那塊布料早已爛光,必須一次又一次地縫補,直到整件衣服滿是補丁。

「弄完就去鋪設魔印圈,孩子。」艾利克搖搖晃晃地說道,他的酒袋差不多見底了。羅傑看著西沉的太陽,一臉恐懼,趕緊開始鋪設魔印圈。

魔印圈很小,直徑約十英尺,只夠讓兩個男人在中間隔著一堆營火的情況下平躺。羅傑在營地中央插了一根木棍,然後取出一條五英尺長的線套在上面,在泥土上畫下一個一個平滑的圓圈。他沿著圓圈鋪好魔印圈,拿一根直木棍確保魔印牌間等距離相隔,然而他不是魔印師,根本不敢保證自己做得對不對。

鋪好後,艾利克晃了過來,檢查他的成果。

「看起來很好了。」他的老師含糊不清地道,根本也沒有仔細檢查。太陽逐漸西沉,羅傑感到背上傳來一陣涼意,於是從頭到尾再檢查一遍,確定自己沒有弄錯,然後又檢查一遍,為求心安。儘管如此,他在生火打理晚餐時心裡一直發毛。

羅傑從沒見過惡魔,至少在記憶中沒有。闖入自家大門的利爪永遠烙印在他的心中,但當天其他的景象,包括咬斷他手指的那地心魔物,在他腦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濃煙、利齒和魔角。

當樹木開始在道路上灑落長長的陰影時,他感覺全身血液都要凝結了。不久後,一抹鬼魅般的形體自他們營火附近的地面緩緩浮現。木惡魔的體型與正常男人差不多,結實的肌肉外覆蓋一層類似樹皮的外殼,其上布滿樹瘤。惡魔看見他們的營火,大聲吼叫,抬起腦袋上的長角,露出森白的牙齒。他摩拳擦掌,準備獵食。營火邊緣逐漸聚集其他形體,緩緩包圍他們。

羅傑的目光飄向艾利克,只見他正就著酒袋大口喝酒。他本來期望老師會表現得比較冷靜,畢竟他曾在魔印圈中過夜,但艾利克眼中的恐懼顯然不是那麼一回事。羅傑伸出顫抖的手,在暗袋中摸索,取出自己的護身符,緊緊握在手中。

木惡魔壓低魔角,展開攻擊,羅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一個畫面,一段壓抑許久的回憶。轉眼間他回到三歲時,死亡從母親肩膀後逼近。那一刻,一切統統浮出水面——他父親拿起撥火棒,與傑若一起挺身而出,為帶著他逃命的母親還有艾利克爭取時間;艾利克推開他們,沖向暗門;奪走他手指的一咬,他母親的犧牲。

我愛你!

羅傑緊握護身符,感覺母親的靈魂一直真實地伴隨他的身邊。在地心魔物的攻擊中,他相信護身符比魔印圈更能守護自己。

惡魔狠狠地攻擊魔印力場。魔光閃動時,羅傑和艾利克都被嚇得跳了起來。傑若的魔印網綻放銀色火光,將地心魔物反彈而出,一時動彈不得。

他們短暫地鬆了口氣。聲音和魔光吸引其他木惡魔的注意,它們輪流進攻,從四面八方測試魔印網。

但傑若的亮面魔印牌毫不動搖。惡魔一個接著一個,有時甚至是一群,紛紛被反彈而出,只能憤怒地沿著營地繞圈,徒勞地尋找魔印網的弱點。

然而在惡魔不斷朝自己撲來的時候,羅傑的思緒早已飛奔到別處。一次又一次,他看見父母死亡,他的父親深陷火海,母親將惡魔壓入碗槽,然後把自己塞入暗門。一次又一次,他看見艾利克推開他們。

艾利克害死了他的母親,和他親手殺害沒有什麼兩樣。羅傑將護身符拿到嘴前,親吻她的紅髮。

「你拿的是什麼?」在確定惡魔無法闖入魔印圈後,艾利克輕聲問道。

如果是其他情況下,羅傑會因為護身符曝光而驚慌失措,但現在他的心根本不在這裡,而是重回當年的夢魘中,迫切地試圖理清這一切代表什麼意義。艾利克十年來和他情同父子,這些記憶是真的嗎?

他攤開手掌,讓艾利克看見手中的紅髮木娃娃。

「我媽。」他說道。

艾利克悲傷地凝視娃娃,臉上的表情明白流露羅傑想知道的一切。他的回憶是真的。憤怒的言語堆積在舌尖,他全身緊繃,準備撲向自己的老師,將他推出魔印圈,接受地心魔物的懲罰。

艾利克垂下目光,清清喉嚨,放聲歌唱。儘管歌聲因常年酗酒而大不如前,他吟唱旋律輕柔的搖籃曲時仍有幾分昔日的甜美,而這首搖籃曲就和木惡魔的景象一樣觸動羅傑的回憶。突然間,他想起當年在同一個魔印圈內,艾利克將自己抱在懷中,於河橋鎮的火海中吟唱同一首搖籃曲。

一如他的護身符,搖籃曲將羅傑籠罩其中,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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