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相處,步步驚心

黑暗,遮天蔽日的黑暗,見不到紫禁城,也看不到任何人。在這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沉香跌跌撞撞地奔跑著。數不清摔了多少跤,也不知道跑了有多遠。當她站住身子向前摸索的時候,卻發現身前是一道道冰冷的柵欄。

不,不只是身前,當她驚叫一聲回頭的時候,身後的路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同樣是冰冷的柵欄。這些柵欄彷彿擁有生命一般,慢慢向她擠壓過來,最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籠子,將她關在了裡面。

「不要!求求你,放我出去!」沉香哭喊著。她不知道自己該向誰求饒,她只想離開這個可怕的籠子,離開這個冷冰冰的地方。

四周圍漸漸傳來了笑聲,由小變大,最後尖利地回蕩在她的耳邊。這個笑聲充滿了惡意,帶著居高臨下,帶著嘲諷輕蔑,一遍又一遍刺進她的大腦,讓她絕望而迷茫。

伴隨著笑聲一起到來的,還有那鋪天蓋地的冰冷雨水,從天上直接灌進籠子裡面,沒有從縫隙間流走,反而越積越高,最後將她徹底淹沒。

「咳咳……」劇烈的一陣嗆咳之後,四周驟然變得明亮起來。沉香迷迷糊糊地掙扎著坐起身子,眼前一黑險些栽到床下。

「哎呀,你總算是醒了,快點躺下,我去給你端葯。」身後及時伸過來一雙手,扶著她的身子慢慢躺下。入眼處的擺設再熟悉不過,這裡正是她住了七年的通鋪房。而耳邊的那個聲音,也是同樣的熟悉。

「……琉璃?」沉香勉強從乾澀的嗓子里擠出兩個字來,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你怎麼會在這……咳咳咳……」

琉璃端著葯碗過來,見沉香咳嗽急忙幫她撫背順氣,臉上掛著擔憂埋怨道:「快別說話了,先把這葯喝了。你說說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出去亂跑什麼?要不是四阿哥送你回來,你這條小命真就危險了。」

琉璃一邊絮叨著,一邊拿起勺子將葯送進沉香口中。苦澀中又略帶清香的味道滑進嗓子,乾澀和不適立刻得到了緩解。

清宮規矩,宮女們生病了是沒有資格接受診治的。沉香心裡清楚,這一次若不是胤禛發話,她便只能自生自滅了。

一夜之間欠下他這麼多人情,這筆債,她怎麼才能還得清?

「時辰不早,我得去德妃娘娘那裡請安了。你喝了葯好好休息,晌午回來我再來看你。」一碗湯藥喂完,琉璃伸手幫沉香把被子掖好,又關切地叮囑了幾句,這才起身離開。

等到出了門之後,琉璃臉上的笑容立刻斂去,微微眯起眼睛自語道:「在哪裡呢?怎麼還是找不到?」

昨天的事情,她算好了開始,卻沒有算到結尾,本應該是十拿九穩的事,結果被半路里突然出現的四阿哥胤禛攪了局。雖然心有不甘,可是她卻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假借照顧沉香的機會,在通鋪房裡上上下下翻了一通,卻始終不見那隻耳墜的蹤影。

費盡心機平白折騰了一番,除了看出胤禛對沉香與眾不同之外,再無其他收穫。琉璃越想越氣,抬腳踹在院子中央的櫻花樹上。只聽「哎喲」一聲,疼得她彎下身子,按著腳趾一陣咬牙切齒……

接下來數日,始終風平浪靜。四阿哥的威脅起到了效果,那個雨夜發生的事情被深深掩蓋,再也無人提起。

得知沉香病了之後,許久未曾出現的春壽終於露了面。一段時間未見,他竟然消瘦了許多。放下了一碟清咽潤喉的茶膏糖之後,便坐在一邊絮絮叨叨責備沉香不知道照顧自己。沉香也沒有提那個晚上的事情,免得春壽聽了多心又去自責一番。

琉璃有時會抽空過來探望,叮囑她好好休息,等徹底養好了身體再回來服侍。那情真意切的樣子,看得其他宮女眼紅不已。紛紛感嘆沉香真是有福之人,能得到如此重情重義的姐妹真心相待。

太醫開的方子效果不錯,沉香卧床休養了三五日之後氣色便好了許多,除了還有些咳嗽之外,已經並無大礙。唯一記掛的,便是被胤禛帶走的蒼其,那夜一團混亂,也不知道他到底傷得怎樣,要不要緊。想要找機會去和胤禛問個清楚,卻總是找不到人,這一耽擱,便又是兩三天時間過去。

不知不覺間,已經夏去秋來。七月初七那天,正好是立秋的日子。每日里忙忙碌碌提心弔膽的宮女們,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昨兒一大早,那些心眼伶俐的小太監們便用瓷碗盛了水在陽光下曬著,準備讓宮女們在今日午後和織女乞巧丟針,討她們一個開心,以後有事情也好求著她們幫忙。

沉香倚在櫻花樹下,遠遠地看著宮女們嬉鬧玩耍。幾個新入宮的小宮女見了,跑過來拉著沉香的手笑道:「姐姐一個人坐著多悶啊,一起過來玩吧?」

「我不太舒服,你們去玩吧。」沉香笑著打發走了小宮女們,看著她們打打鬧鬧地離去,臉上的笑容立刻被惆悵取代。

往年的乞巧節,是琉璃最盼望的節日。每到了這一天,她便興奮得不得了。一大早便起床拉著沉香曬水丟針,祈求織女賜福,保她心靈手巧。到了晚上便坐在廊子下面仰望著天河,嘴裡嘀嘀咕咕,盼著老天爺開眼,讓她早日脫了這苦海。那執著而堅定的眼神,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

如今,祈禱真的靈驗了,琉璃終於得償所願,得到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錦繡良緣。雖然那個「他」,本來應該是她的……

想到那個「他」,沉香心中便悶悶地痛。她不是琉璃,沒有那麼大的野心。她只想要平平安安地活著,直到離開這座囚籠。胤祥的出現,完全在她的計畫之外。從七年前他為她裹上斗篷的那一刻,她的心裡便裝上了他;冬夜折梅他抱著她飛奔的時候,她便喜歡上了他;延禧宮裡他將她擁入懷中的那一刻,她便已經愛上了他。原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相遇,奈何命運捉弄,他竟然會再次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只是這一次……卻是咫尺天涯。

看著他羞澀,無措,絞盡腦汁地討另一個女人歡心的樣子,她的心便彷彿被一把鈍刀來回地切割,鮮血淋漓的傷口,在每一個孤寂的夜裡痛徹骨髓。

不知不覺間,淚水又一次盈滿了眼眶。一隻蝴蝶扇動著翅膀悠然飛過,沉香低頭將臉埋在雙手掌心,哽咽著呢喃:「……十三阿哥。」

「竟然被你發現了。」驚訝的聲音突兀響起,沉香頓時獃滯。這是……胤祥的聲音?如果說是她思念過甚產生了幻覺,那這個幻覺也未免太過清晰了一點。

捂在臉上的手指輕輕啟開一道縫隙,沉香試探著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燦爛的陽光在地上灑下了一片光暈,胤祥挺拔的身影就站在這光暈中。笑容被染上了耀眼的金色,俊美的五官比陽光還要炫目。

沉香的呼吸頓時凝滯,捂在臉上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手腕忽然被人輕輕握住,溫柔卻又堅定地將它們從臉上慢慢拉開。淚眼矇矓間,是胤祥關切的注視。

「我是不是嚇到你了?」被沉香的淚顏嚇了一跳,胤祥連忙鬆開了她的手自責道:「對不起,我有些唐突了。」

「沒有,奴婢只是……只是有些不舒服。」沉香抬起手背胡亂地擦拭了淚水,低著頭跪了下去:「參見十三阿哥。」

「快起來吧。」胤祥伸手將沉香扶起,看著她蒼白的臉色關切道:「我這幾日出宮辦了些事,回來便聽說你病了。怎麼樣,好些了嗎?」

沉香輕輕退了兩步,不著痕迹地避開了胤祥的手。長睫毛垂下掩去眸中的動容,平靜的語調規矩有禮:「謝十三阿哥關心,奴婢已經好了。這裡是宮女們住的地方,十三阿哥在此逗留於理不合。若是無事,還請十三阿哥回去吧。」

覺察到了沉香的疏遠,胤祥心裡忽然湧起一陣失落。猶豫了一下,這才輕聲開口:「沉香姑娘,我……有事想求你幫忙。」

「沉香愚笨,恐怕幫不上十三阿哥什麼忙,請十三阿哥去找別人吧。」沉香自然清楚胤祥找她幫的是什麼忙,當即毫不猶豫地婉拒。她不想再忍著心痛幫著他去討好別的女人,即使那個人……是琉璃。

胤祥不甘心,還想要再說些什麼,後院忽然傳來小宮女的歡笑聲:「快看快看,我的針浮起來了,是個梭子的形狀呢!沉香姐,你也過來看看啊!」

「好。」沉香答應了一聲便要過去,誰知胳膊忽然一緊,竟然被胤祥伸手拉住。

「十三阿哥快放手,若是被人看到這個樣子,那就說不清了!」沒有想到胤祥有如此舉動,沉香掙扎著想要擺脫他的禁錮。

胤祥也知道這樣做不合規矩,可是當他看到沉香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心裡突然泛起莫名的恐慌,彷彿她這一離開,便再也不會回來。當下心中一急,不管不顧地抓住了她要挾道:

「若是不答應的話,就不讓你走。」

「奴婢答應十三阿哥,請十三阿哥放手!」沉香驚慌失措,顧不得考慮其他便一口應承了下來。

「申時初刻,我派人來接你。」見沉香終於答應,胤祥這才鬆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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