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重逢,命中注定

日升月落,周而復始。太和殿月台上的日晷紋絲不動,唯有那影子隨著時間不停運轉。當年初入宮門的小宮女,被時光徹底洗掉了青澀。矮小稚氣的黃毛丫頭,已經亭亭玉立如芙蓉出水。

在浣衣局整整做了七年雜役之後,沉香二人終於重新調回了乾西四所。漫長的日子裡,琉璃的陪伴是沉香唯一的支撐。無論身在何處,只要有她在身邊,沉香便覺得心裡踏實許多。二人彼此依靠,相互扶持,小心翼翼地在深深後宮中卑微地生活著。

頭頂那一方狹小的天空,也成了沉香最喜歡凝視的地方……

「沉香,沉香……」琉璃的聲音在沉香耳邊響起,拉回了她飄遠的神智。將視線從蔚藍的天空收回,沉香轉頭看去。「琉璃,你怎麼了?幹嗎用扇子遮著臉?」

「小聲點。」琉璃說著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這才偷偷拿開扇子,露出化了濃妝的臉。「好看嗎?」

沉香一驚,急忙將琉璃拉到角落皺眉道:「你怎麼又打扮成這樣,小心讓姑姑看到。」

「怕什麼?」琉璃輕笑一聲。「我聽春壽說,她自己躲在房裡,弄得比我還過分……」

「別胡說了,趕緊去把臉洗乾淨。」想到姑姑濃妝艷抹的樣子,沉香也有些忍俊不禁。扶著琉璃的肩膀把她推到房裡,自己則拿出一個風鈴來,輕輕地系在院中的櫻花樹上。

琉璃洗了臉出來,站在櫻花樹下仰著頭,一個一個地數著風鈴:「一、二、三、四、五、六、七,時間過得真快,我們進宮都七年了……」

沉香輕笑著,滿是憧憬地看著那些風鈴:「宮女二十五歲出宮,算算日子,還有五年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五年?」琉璃說著,沒好氣地坐了下來。「說得輕巧,你知道五年有多久嗎?將近兩千個日日夜夜,想想我都快瘋了,何況還不知道這中間會不會再犯錯,萬一犯了錯,像上次那樣罰去浣衣局事小,關了禁閉殺了頭怎麼辦?即使什麼錯都沒犯,二十五歲也太老了,哪還有男人肯要?」

沉香眼神一黯,沉默了。

正在這時,春壽拿著一堆荷包趾高氣揚地走過來,嘴裡連聲嚷著:「有消息了,有消息了,想要消息的快來。」

宮女們毫不猶豫,丟下手中活計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喊道:「給我,給我——」

「你不去搶一個荷包嗎?要我說,與其傻傻地等,倒不如給自己一個機會。」琉璃歪著頭看向沉香。見她搖頭,也不再多勸,跳起身子飛快地向春壽衝去:「給我一個,我也要!」

見眾宮女來勢洶洶,春壽猛地跳到一旁的台階上,將荷包高高舉起,明碼標價道:「等一下,先聽我說,這裡有三種荷包,紅色的,是各個阿哥們的行蹤,作價三兩;紫色的,是太子爺的行蹤,作價十兩;黃色的就厲害了,是皇上的御駕,作價三十兩。你們看你們要什麼……」

「我要皇上的,皇上之前見過我,還誇過我!」話音未落,下面已經吵成一團。一個高壯的宮女毫不猶豫地抓出一錠銀子高聲道。

旁邊一個頗有姿色的宮女則向紫色荷包伸出了手:「皇上年事已高,我還是要太子吧,你們說,我會不會成為未來的皇后?」

沒有理會這些不顧一切的宮女,沉香輕嘆一聲,起身向屋內走去。

春壽的視線一直落在沉香身上,見她準備離開,急忙擠出人群走到了她的身邊問道:「沉香,你不要一個嗎?」

「你忘了那個變成冰柱子的宮女?」沉香淡淡地看了春壽一眼,搖頭拒絕。「我不想變成那個樣子。」

「話是沒錯,不過運氣這種事也是說不準的,買了我的荷包至少還有希望,不買就連希望都沒有了,這裡還有最後一個,你真的不要?」春壽繼續勸說。

沉香輕輕一笑,伸手指著櫻花上翩然的蝴蝶:「我不要,如果非要選擇,我希望像它一樣,活得逍遙自在。」

春壽挫敗地耷拉下腦袋,沒買到荷包的宮女立刻圍了過來。

「給我,給我,你長那麼丑,太子看見也不會喜歡的。」

「不喜歡我難道喜歡你這個矮冬瓜?快鬆開,別跟我搶!」

宮女們打成一團,沉香看看她們,又看看蝴蝶,眼神中閃過一絲惆悵,隨即自嘲地笑了……

入夜,沉香和琉璃並排躺著,琉璃看著手中的紅色荷包不斷地發笑。沉香被她吵得睡不著,翻了個身無奈道:「看了一天了,還沒看夠?」

「沉香你說,阿哥們要是看到我會怎麼樣?」琉璃臉上帶著紅暈輕聲問道。

看著琉璃花痴的樣子,沉香忍不住想要逗她:「會抱你?然後親你?」

「哎呀,羞死人了……」聽了這話,琉璃臉上紅暈更濃,扯起被子蒙在臉上嬌嗔道。

沉香笑著搖了搖頭,轉身欲睡。琉璃伸出手指捅了捅她,壓低聲音問道:「喂,老實說,你被男人抱過、親過嗎?」

沒想到琉璃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沉香立刻想起了那個七年來從未曾忘卻的身影。今天她對春壽說的,其實只是半真半假。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從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

她的心,早在七年前的那個夜晚,便徹底系在了那個看似冷漠,實則卻溫柔的少年身上,再也放不下任何人。只是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從來沒有奢望著攀上這樣高貴優秀的男子,也不想像那個雪地里跳舞的美人一樣平白丟了性命。她只盼著平平安安熬到出宮,將那一夜的事情永遠藏在心裡,留待以後慢慢回憶就滿足了。

「喂,我問你話呢,發什麼呆啊?快說,你有沒有被男人抱過或者親過?」見沉香不理她,琉璃只當她是害了羞,當下不依不饒,非要她說個清楚不可。

沉香被戳中了心事,頓時羞惱不已,掩飾般地瞪了她一眼,別開視線心虛地回答:「這還用問,當然沒有。」

「我也沒有。」琉璃沒有懷疑,冷不防將沉香緊緊摟住。「告訴我,你有什麼感覺?」

「沒什麼感覺。」沉香悶悶回答。

「那這樣呢?」琉璃起身在沉香臉上親了一下。「有沒有感覺?」

「哎喲。」沉香輕呼一聲。

「真的?什麼感覺什麼感覺?」琉璃立刻激動起來。

「你嘴上的胭脂糊了我一臉。」沉香說著,忍不住輕笑起來。

「討厭。」琉璃這才知道自己被沉香耍了,氣呼呼躺了回去自言自語道:「女人跟男人一定是不一樣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不一樣。」

聽了琉璃這話,沉香的臉又是一紅。這句話她確實沒有說錯,被胤祥抱在懷中的感覺……確實格外不同。

「你怎麼臉紅了?」琉璃眼睛很尖,借著昏暗的燈火下一眼便看出沉香的異樣。驚訝地咦了一聲,伸手摸了過來:「哎呀,好燙。嘻嘻,你是不是春心動了?」

「去你的,你才春心動了,我這是……替你害臊呢。」沉香羞窘地撥開琉璃的手,隨便扯了個話題轉移她的注意:「要不,你改天找春壽試試?」

琉璃果然上當,掩唇一笑,貼到沉香身邊耳語道:「你別看春壽長得清秀,他才不是男人呢。我跟你說,他洗澡的時候我偷看過,他跟我們一樣,他下面……」

沉香聽得越發麵紅耳赤,一把將琉璃推開嗔怒道:「你真是想男人想瘋了,滿嘴胡說八道。」

琉璃不以為意,做了個鬼臉哼了一聲:「你不想嗎?」

「我……」沉香正要說話,窗外傳來了姑姑的冷喝聲:「半夜不睡覺,皮子癢了嗎?」

沉香和琉璃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飛快地鑽進各自的被子里躺好。

夜色更濃,沉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舉目四顧,發現自己竟然站在紫禁城的院子里。侍衛的呼喊聲越來越近,火光處處全是向著她圍攏過來。她恐懼得四處奔逃,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院門出去。眼看著侍衛的長刀閃著銀光向她砍來,她只好驚慌失措地閉上了眼睛。

忽地,她身子一輕,被牢牢地抱在了一個堅實的懷裡,怔怔地抬起頭,胤祥漆黑的眸子裡帶著溫柔的暖意。向著她微微一笑。他抱著她騰空而起。眼看著就要越過紫禁城那朱紅綿長的高大宮牆,一隻巨大的黃金籠子突然從天而降,將她與少年鎖在裡面,向著深不見底的黑暗墜落。

「啊——」沉香一個激靈,翻身坐起。看著熟悉的通鋪房,混亂的心跳稍稍平靜。

原來……又是一個夢。

呼出一口氣慢慢躺下,沉香習慣性地伸手從枕下摸出一隻耳墜,放在掌心柔柔地撫摸著。

自從那一次深夜尋梅之後,他便不時地出現在她的夢中,或是令她怦然心動,又或是讓她膽戰心驚。

偶爾幾次從延禧宮外路過,滿院荒草長得更加茂盛。御花園中寒梅依舊嬌艷,卻不見了當年那個俊美溫柔的少年。

七年了,想必他早就忘記了那個莽莽撞撞的小宮女,又或者……從來不曾記得。

想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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