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這所學校的課程難度較高,如果沒有確實預習或複習,就會趕不上進度,但師資陣容十分優秀,上起課來很有趣,要進這所學校畢竟得有兩把刷子才行。

課程內容依個人需求可有不同選擇,看來校長那句「喜歡上進的小孩」並非說說。有人選擇一對一的法文或中文教學,也有人選擇與經驗老道的傢具師父一起學做椅子,而像聖那樣接受全能英才教育的人,光是數學一科就有多名專任教師授課。理瀨因為夢想能閱讀外文書,因此還另外參加了英文課輔班。

這裡的學生都依各自的步調生活,校規大致上很彈性,只要不造成別人的困擾,校方不會多加干涉,不過,其中也有絕對禁止的事項,亦即興外界聯絡以及外出。可以寫信,但不能打電話,因此校內當然沒有公用電話;基本上不能外出,就算放長假,回家的學生也極少。

理瀨很快就適應了以憂理為中心的生活,活動範圍不外乎圖書館與家族聚會的中庭。她後來還是沒看到任何校園地圖,本來想自己畫一張,但適逢寒流來襲,提不起勁行動。另外,她也很在意寢室牆上的畫,但還不至於想撕下來。雖然她覺得畫中人很像那少年,可是又覺得還好,而且,自圖書館那次之後,她就沒再看過那少年了。

抽屜里有一封信,是校長同時寄給憂理與自己的茶會邀請函,裡面註明茶會在星期六晚上八點開始,大理石花紋的淡紫色便箋上還沁出一股濃郁的甜香,讓人聯想到校長的聲音。

憂理告訴她,千萬別對其他人提及受邀參加茶會的事,如果被校長的親衛隊知道,一定會惹禍上身。憂理是個直腸子、個性率直的人,似乎早被校長的親衛隊視為眼中釘,看到憂理不時做出的激烈舉動,理瀨不禁為她捏一把冷汗。另一方面,憂理的個性也很喜歡照顧別人,讓她贏得不少人緣。

憂理曾對理瀨說:「我要當一個舞台劇演員。」理瀨覺得這條路很適合憂理,而且她又是某知名歌舞伎演員的私生女——雖然校規規定不能探究他人隱私,但謠言就如濕地中的暗流,早在學生之間廣為流傳,而且很可能是事實——理瀨雖然有點好奇別人是怎麼說自己的,卻也沒那麼在意。

星期六上午是學生的課外活動時間,校內卻瀰漫一股迥異於平時上課日的氣氛。

下午,理瀨去觀賞憂理與其同好組成的四人劇團——她稱之為「Rose Bad」——演出的默劇。憂理的課外活動是默劇表演與踢踏舞,就連理瀨這種門外漢,也能從憂理的舉手投足間,看出她與生俱來的驚人才華。

那天演出的是名為《三月》的原創默劇,敘述四個彷徨的人尋求人生出口的故事。

直到劇終,理瀨才發覺這出默劇連同劇名,其實具有雙重意義,是一出以冷峻觀點審視自我現狀的作品,這是誰的作品呢?是憂理嗎?

理瀨拚命鼓掌,腦中清醒的一隅仍在思索這個問題。

吃過晚餐,憂理與理瀨在房間稍事休息,雖然沒說出口,但她們知道彼此都很緊張。雖然校內也有部分像憂理這類比較叛逆的學生,但校長的影響力遍布整座校園,總覺得到哪兒都能感覺到校長的視線、聽到校長的聲音,而且,有這種感覺的不只理瀨一個。

七點半一過,兩人穿上外套準備赴宴。因為怕兩人一起出門太引人注意,所以憂理先假裝外出散步,十分鐘後,理瀨也步出房間。

憂理在不遠處的無人涼亭踱步,等待理瀨。

「好冷。」

「校長果然不安好心。」

兩人以手電筒照路,口吐白煙,快步疾走。

夜晚的校園一片漆黑。走在長廊上,感覺有如徘徊在沒有盡頭的海底,充滿不安。

「咦?好像有人跟在後面。」理瀨敏銳地察覺後方樹林中,隱約閃現類似手電筒的亮光。

「這麼晚了,會是誰?」

漆黑夜幕里出現一閃一閃晃動的圓形亮光,確實有人從他們後面走來。兩人看著彼此。

「怎麼辦?」

「要逃嗎?」

「再觀察一下吧!」

兩人緊靠著等待那光源靠近,對方應該也發現她們了。果然,光源迅速地朝她們靠近。

「咦?」走來的是穿著外套的黎二。

黑暗中,三個光源聚集成的球形空間中,浮現黎二驚訝萬分的臉。

「黎二?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才想問呢,你們要去哪兒?」

「你該不會是要去參加校長的茶會吧?」

「你們也是?」

「真難得。」

「你們還不是一樣。」

看來黎二也在受邀者之列。三人冷得牙齒打顫,邊抱怨邊往前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理瀨更確定黎二是與她們站在同一邊的夥伴。

「居然會邀我們三個,還真怪!該不會只有我們吧?以前都邀幾個人?」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參加,聽說頂多七、八個人。」

「哦……」

口中呼出的白氣在黑暗中更為顯眼。終於,前方雜木林深處透出校長家那明亮的橘色燈光。

「喔喔!魔女之家。」黎二喃喃自語。

三人朝雜木林中的燈光前進。好不容易走到玄關時,全身早就變得冷冰冰的。

憂理向對講機那頭打招呼,接著,對講機傳出「進來」的簡短回應。

一進到溫暖的玄關,要掛上外套時,隨即發現衣帽架上已有一件應該是學生穿的深綠色海軍外套。看來已經有人先到了,而且似乎只有一位。

「咦?這件外套有點眼熟。」黎二低聲說。

「歡迎歡迎。」校長從裡面的房間探出頭。

果然,今晚的校長也充滿「女人味」。橘色高領毛衣搭配蘇格蘭紋百褶裙。光是探出頭,周圍便充滿華麗的氣氛。

簡短地打聲招呼後,三人走進裡面的房間,一眼就看到聖翹著腳佔了一席位子。

「怎麼搞的,原來是你,難怪那件外套好像在哪兒看過。」黎二一屁股坐在聖旁邊。

「嘖!還是老面孔,難得我這麼期待。」聖也同以不層的口吻。

桌子四周整齊地擺放五張椅子,看來今晚的人都到齊了。

鋪上白色桌巾的圓桌中央放了一盆美麗的花。明明正值寒冬,去哪兒弄來這些花?茶具是一整套的,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黑底金線與各種鮮艷小花的裝飾應該是采中國風的設計。銀碟里盛放了餅乾、巧克力,還有小司康餅等。

校長依序將紅茶倒入每個人的杯子,隨著冒熱氣的杯子一個個增加,有種舉行什麼儀式般的緊張感也緩緩升起,席間鴉雀無聲。

校長噗哧一笑,「哎呀!大家放輕鬆點嘛!平常不是感情不錯嗎?這樣好像我要拷問你們什麼似的。」

只有校長一人顯得興緻高昂。理瀨覺得自己好像又被校長牽著鼻子走了。

真厲害,果然不是泛泛之輩。這麼一站,只讓人覺得校長是個身材高大的女子。雖然身邊行對校長反感的憂理與黎二作伴,但理瀨總覺得,如果什麼都不做,就連身邊的兩火也會一起被校長吞掉。她看得出來他們兩人正努力試圖不被校長左右,卻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聖呢?

理瀨凝視他與往常一樣氣定神閑的側臉。聖似乎不受校長影響,自在地坐著。聖是怎麼看校長的?從他平時的言行看來,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好惡。為什麼校長要邀請我們四個人?

校長泡的紅茶比平時喝到的美味太多了。奶茶緩緩流入理瀨凍僵的身體里。

校長閑適地在椅子坐下,以詢問聖的近況為開場,兩人談了些留學的事,專任教師出的作業等話題,看得出校長對自然科學頗有涉獵。而聖也因為校長十分了解自己的學習內容而顯得非常高興,愉快地聊個不停。

憂理與黎二則一臉嚴肅地吃著點心。

校長的視線投向理瀨,「理瀨,如何?有什麼困擾的事嗎?或是想知道什麼?」

被那充滿魔力的視線一看,理瀨緊張得下意識脫口而出,「請問,為什麼新學期是從三月開始?」

這問題似乎問得很唐突,只見校長微微抿起嘴,其他三人也看向理瀨。

「嗯……這的確是很不可思議的事哪!」校長兀自頷首低喃,啜了一口紅茶後,靜靜地開口,「這是因為我,不,應該說是我父親的個人決定,起因是一本書。」

校長開始娓娓道出原由,沙啞的嗓音與說話速度形成完美搭配。

「這所學校是我父親創立的。我家從祖父那一代起便經營過各種生意,而且都做得有聲有色,然而,我父親最大的夢想就是開辦一間學校,創校後,這個規矩便被訂了下來。其實我也是從這裡畢業的,但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記得小時候也問過父親:『為什麼新學期是從三月開始?』那時學校剛成立不久,各種設施不像現在這麼齊全,到處都還在施工。父親聽到我的問題,什麼都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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