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檔案歸要

死於中熱衰竭?

二十六日傍晚,市內的K公園的職員發現一名女性倒卧在公園內的長椅上。經送往市內醫院急救,該名女性已心跳停止,確定死亡。

確知該女性為住在東京都日野市的主婦吉水滿喜子(四十三歲),事情發生在她到福井市探望單身赴任的先生後回家的路上。二十六日的殘暑炎熱,寫下了高溫三十七點七度的紀錄。研判吉水女士是在市內觀光時中熱衰竭而死的。

市民請願書

位於K市內大垣一丁目的青澤邸即將拆除,市民們發起了要求保存的簽名運動。

青澤邸乃昭和三十三年(一九五八)由近代建築泰斗村野健三晚年所設計的私人住宅,使用了當時私人住宅很少見的鋼筋水泥。設計師並非以東、西兩種風格來區隔醫院部分和住家部分,而是設計成東、西風融合的建築物。長期以來,其頗具特色的外觀一直受到市民的認同與喜愛。

但由於發生在昭和四十八年(一九七三)的中大垣事件,青澤邸幾乎無人居住,加上之後的地價高漲,難以維持,青澤家已打算賣出。獲知即將拆除的附近居民以「不忍看見貴重的建築財產被消滅」為由,發起要求縣政府將其認定為古迹,並加以保護的簽名運動。

歷經三代受到青澤醫院照顧的「圓窗會」代表川瀧京四郎(七十三歲)表示:「大家已熟悉這個地標,就建築觀點而言,也是很重要的文化遺產。加上建築專家也保證該建築物本身還能使用,所以請務必要保留下來。」

大安。謹回覆日前所照會之事項。

二十六日下午,本地從一早起便是炎熱的殘暑氣候。由於暑假已接近尾聲,印象中園內的觀光客比平常要少。

除非有其他事,我通常每隔三個小時會巡視園內一次。下午一點的時候,並沒有看見可能是吉水女士的身影。這一點我也跟其他職員確認過了。

當時艷陽高照,園內鋪有柏油抑制反射的地方和乾燥的通路,恐怕有將近五十度的高溫吧。雖然多少做了洒水的動作,但效果不是很大。

最早發現類似吉水女士身影是在三點半左右。

清潔隊的女性員工目擊到一名坐在長椅上的女性和帶著小孩的女性交談過。根據清潔員的印象,她們似乎並不認識,她只是和剛好走過的母子稍微聊了一下。

因為園區很大,隨時都有很多人走動,因此員工的記憶不是很確實,敬請見諒。

接下來四點左右,兩名花匠看見一位手拿汽水瓶、坐上長椅上休息的女性。當時只有她一個人,已不見前面提到的母子倆。休息的樣子看起來並沒有異狀。

然後我發現吉水女士倒在長椅上則是四點半左右的事了。因為快到閉園時間,職員們正忙著到處巡視。

起初我以為她在小寐,看起來就像是靠在長椅上打瞌睡一樣。

於是我上前出聲喊她:「不好意思。」她沒有回應。她的沉默讓我感覺不太對勁,於是我拍拍她的肩膀說:「不好意思,這位客人……」她就突然倒在長椅上。

我嚇了一跳,連忙叫其他職員通知救護車來。當時她似乎已經沒有意識了,不過事後我才聽說她的意識沒有恢複過。

聽說她家裡有個年紀還小的孩子,我很懊惱為什麼沒能早點發現。也認為今後為了防止這種情形再度發生,所有職員必須更同心協力才行。

很遺憾,我們僅能提供如此稀少的資訊,以上謹報告吉水女士臨終時的狀況。

教育委員會視察青澤邸

有關市內中大垣一丁目青澤邸的保存請願,市民的連署已將近一萬人。因此教育委員會聚集有識之士前往視察青澤邸,並和推動保存運動的市民團體進行商談。市民團體、鄉土歷史學家、建築家等人一致強調青澤邸的稀有價值。氣氛熱烈地討論了將近兩個小時以後,教育委員會表示日後將做出重新檢討的報告。

拆除青澤邸的決議

有關保存運動仍在持續的中大垣一丁目青澤邸,縣教育委員會發表了將其認定為古迹,但不保存的作業方針。

縣教育委員會說明:考慮到其他還有極須優先處理的古迹,佔據市內高地價區的青澤邸維持費用已超過縣政府的預算,且青澤家也希望處理掉該資產,所以作出此決議。

市民團體表示強烈的反彈:「不能留下像這種充滿市井小民生活記憶的東西,這樣算什麼古迹呢?日本建築業界在廢棄和重建前提下,景觀每日都在變,許多貴重的歷史性建築相繼消失。與其留下需要耗費工夫維持的老建築,還不如儘早接受訂單從事新建設——這項決議難道不是建築業界和政府機關勾結後的結果嗎?」

預定最快將於下個月中旬進行拆除作業,市民團體態度轉趨強硬,表示「不惜全力抗爭」。

大安。謹回覆日前所照會之事項。

我開口呼喚吉水女士時,她的身邊並沒有汽水瓶。

吉水女士倒下時,因為是整個人橫倒在長椅上,如果有汽水瓶的話,我應該會注意到才對。我想也沒有置於腳邊。

我跟清潔隊員確認過了,那一天的垃圾量很少,附近的垃圾箱里也絕對沒有汽水瓶。由於園內的視野遼闊,清潔隊員也很努力打掃,隨便一隻空瓶子都會很醒目的。我以為可能是吉水女士喝完後,將空瓶退還給當初買汽水的小販了;但向小販確認後,小販表示置放空瓶的箱子就擺在店外面,所以分不清楚哪個是誰退還的。

關於和吉水女士交談過的母子,目前並不知道她們的身分,只能說是剛好路過的人吧。

根據目擊的職員表示,是一位豐腴的中年女性和兩歲大的小女孩。但沒有看到臉。因為服裝輕便,所以應該不是觀光客吧。

以上是否算是回答台端詢問事項?

氣溫變化大,敬請保重身體。

然後,連「祭典」也被遺忘了。

——中大垣事件過後三十一年

這個世界上,只能說是充滿了奇妙的因緣際會。

過去我也和世間的許多人一樣輕蔑這種說法,從沒有認真想過。然而到了這個歲數,卻遇到了無法用其他說法替代的事實。對於這項最近才知道的事實,我也終於不得不用這句古老的話語來形容。

日前在本報的一角刊登了一小篇的報導。

住在東京的主婦,去探望單身赴任的丈夫,在歸途中繞到K公園,因為中熱衰竭而死亡。讀到這篇報導時,我並沒有特別留意。

可是幾天後,剛好和舊識見面,才意外得知這名女性就是寫《被遺忘的祭典》的作者,不免引起了我的興趣。

我的舊識正是負責指揮過去稱為「中大垣事件」之重大案件調查行動的原警官。年輕時曾做過記者的我,有半年以上的時間真可說是不分晝夜地和他周旋。

這件前所未見的大量殺人事件,當時被形容是「加賀的帝銀事件」,結果是以兇嫌的自殺落幕。但當時有一部分人認為「應是冤罪」的呼聲卻未曾稍斷。如今,真相已陷入黑暗中,經過四分之一世紀的現在,事件本身也逐漸從市民的記憶中消逝。

然而這幾個禮拜,事件的舞台——青澤邸因為保存運動再度成為話題,中大垣事件也重新受到矚目。我之所以和那位舊識促膝長談,也是因為這個保存活動喚起的回憶。

《被遺忘的祭典》

還記得這本書標題的,如今還有多少人呢?

事件經過十年,過去曾經也在出事現場的少女將事件寫成小說,一時之間洛陽紙貴。出版當時,中大垣事件再度成為大眾關注的焦點。確實,本書曾因為使用「祭典」的字眼,引起社會相當的反彈,但不願現身的作者始終保持沉默,之後也未再發表任何新作。

該作者如今卻在該事件舞台即將消逝的這個城鎮身故,讓我不禁覺得有一種時光倒流的因緣巧合。

她和兩位哥哥當時都曾一起出現在中大垣事件的案發現場過。

這一次和她哥哥取得聯繫,在不公布姓名的條件答應接受電話採訪。當我問到他對妹妹在該事件舞台即將消逝的城鎮身故一事的感想時,他回答:「結果妹妹還是逃不過那個事件吧。妹妹寫那本書時,也沒有跟我們提起過,出書之後也沒有再提起那個事件過,沒想到之後還是繼續受到該事件的牽扯。」他的語氣平淡。

他們一家在事件後因為父親的調職而搬遷,不久後父母離婚。他的弟弟在二十多歲時便自殺了。

「倒是沒有特別意識過什麼。但如今回想,還是會認為畢竟小時候也在案發現場過,應該有關係吧。妹妹的書名《被遺忘的祭典》,對我們而言卻是《難忘的祭典》呀。」

對於他所說的話,我無言以對。

這時,我腦海中突然浮現了這樣的句子。

連「祭典」也被遺忘。

曾經引發眾議、成為膾炙人口話題的事件,也將隨著歲月被埋葬。這世界上最殘酷的,就是為人所遺忘吧。

那些和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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