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通往夢境的路

因為我小兒子的孫子們剛好過來,剛剛吵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們家都是生男的,大兒子家也是生了兩個男孩。

當然很可愛呀,但現在正是最調皮的時候。如果是訊問的話,就算是現在我也能撐上好幾小時,可是跟孫子玩的話,三十分鐘我就投降了。他們每一次來,我的身體就又重了許多。

從來都沒想過自己也有抱孫子的一天。

驀然回首,眼前居然有個小孩喊我「爺爺」,我當然會很錯愕,感嘆時間過得好快啊。

不會,這樣比較輕鬆,一邊走路也比較好說話。

面對面隔著桌子坐著,會讓我想起以前的工作,反而心情不那麼平靜了。

不,我沒有繼續工作,只有每個禮拜教小朋友幾次劍道,就跟隨處可見的退休老人沒什麼兩樣。

嗯,傍晚的風吹得人很舒服。怎麼樣呀,如果可以的話,我就帶你去我常去的店吧,不過當然是各自買單啰。便宜、好吃又安靜,這就是我喜歡的店,可是很難找得到了。以前上班常去的店幾乎都不在了,我又不喜歡去新的店,只好祈禱現在這家店千萬別收了。

你常來這裡嗎?

原來如此,常來呀。那應該多少能夠掌握市內的地理狀況啰。有用走的嗎?噢,是嗎?我不喜歡走太骯髒的路,所以請讓我走常走的路線吧。

摺紙嗎?

現在幾乎都不玩了。不可思議的是,辭去工作之後有了空閑時間,我就完全失去興趣了,一定是因為用的是緊張忙碌的工作空檔,我才會那麼熱衷吧。

近來我常常會想。

每個人都會在某個時期,突然發覺自己回到了人生中的某個階段。可能是那個人最輝煌的時期,或是難忘的時期。但也未必都是好的時期,也有可能鬱悶的時期,或是自閉的時期。不論好、壞,總之,就是那個人很重要的一段時期。

也有的人是小時候吧,或是學生時期。有的人是功成名就以後的時期。時期各式各樣,常常只要一觸碰到開關,人就會不由自主地回到那個時期。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總在想著那個時期的往事。

你有沒有那種時期呢?

以我來說,就是那個事件。追查那個事件時,正是我人生的高潮。做什麼事的時候,突然會有忘記自己置身何處的瞬間不是嗎?那個時候不斷出現在我腦海里的,就是正在查辦那個事件的自己。

說得正確點,是我在醫院和她面對面的那個瞬間。

那是我歸零的時間。

很難理解嗎?

假設我的人生寫成了一本書好了。書中最常被翻閱的那一頁,而且是事後最常翻閱的那一頁,就是那個事件。因為翻過太多次了,書本身都有記憶了,只要一放手,自然就會翻到那一頁。就是那樣子的感覺吧。

至今我仍相信自己的看法。

就算被說是個人的偏見也無所謂,我不否認。

不過我還是老實說吧。

當時我並不是在調查那個事件的兇手。我每天東奔西跑,是為了證明她就是兇手。這一點我可以斷言。

是的,身為刑警有先入為主的偏見是很要不得的行為,尤其是毫無根據,有的只是我個人的直覺。站在被懷疑者的立場,肯定會抗議這太過分了。

平常的我也那麼認為。

偏偏只有那個事件。

只有她,會讓我那麼做。我只能這麼說。

我的想法依然很堅定。當然到了這個歲數,只有更加強烈而已。平常時候是忘記的,偶爾會因某些理由而不甘心地夜不成眠。至今還是一樣。

我們都輸給了她。

我被她打敗了。

當時周遭的人都說我像「著了魔」似的努力辦案,甚至還傳為美談,以為我打從心底憎恨那個大量殺人的兇手。可是我真實的心意卻非那樣——因為我一開始就知道兇手是誰。沒有要緝兇的想法,我只是不想輸給她,我不想讓她得勝,我是基於那樣的想法而努力工作。

是什麼讓我那麼堅持自己的想法嗎?

關於這一點我也想過很多次。

老實說,至今我仍沒有答案。總之我只能說,第一眼看到她的瞬間,我就知道了。只能說,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和在事件現場所感受到那種巨大惡意相同的東西。

哈,你是說跟一見鍾情類似嗎?

說得也是,經你這麼一說,或許一樣吧。差別只在於反映出她主要的優點還是優點背後的短處吧。優點和短處往往只是一紙之隔。像那個跟我一起去的刑警,就因為對方是個美少女而看呆了。就不同的意義而言,那個刑警也有了堅定的想法——決定要好好守護可憐的少女、為了少女一定要抓到兇手才行。

明明看著同一個東西,想法卻大不相同呢。

的確,我或許是一種扭曲的一見鍾情吧。從此以後我被她束縛,永遠都得不斷地想起她。

表面上的首要目標,是要找出那個穿黃色雨衣的男子,但我很早開始就鎖定她,開始調查她在家裡的立場、她的交友關係了。

因為是那樣的世家,又是地方名流,我已做好心理準備會遭到阻力。地方醫師工會也一定不喜歡被人間東問西吧。

可是因為她的家人幾乎都死了,來自社會的同情全都集中到唯一倖存的她身上,反而大部分的人都希望協助逮捕兇手而樂於接受訊問。

從長期交往的友人到附近只交談過了、兩句話的鄰居,前前後後我訪問了六百多人。

可是什麼都沒有查到。

因為醫療事故惹來怨恨、小孩子結交了壞朋友、有好吃懶做的惡親戚等等,這種大戶人家常見的醜聞,真的一點都找不到。身家清白得簡直教人難以置信,不管怎麼拍打,就是拍不出一點灰塵。

我心想:既然如此,那肯定就是家庭內部的問題了。

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所以一定是只有她們家人自己才知道的問題。因為她是兇手,照理說應該可以找出她們家庭內部的不合、對生活環境的不滿等問題才對。

我很慎重地擬出一份名單,很認真地跑遍了死者讀過的學校、工作地點、交好的友人等。

然而,還是什麼都沒有。

人格高尚的父親。感情融洽的兄弟妹。三個人的功課都很好、個性開朗、引人注目,是眾人憧憬的存在。

怎麼可能這樣?我開始覺得焦躁。

這麼一來就失去動機了。她成為兇手的理由就消失了。沒有動機的殺人?突如其來的衝動?

那跟我在病房看到的她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不可能的。

就她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我每天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我甚至在想,該不會是她想找全家人陪她一起死,結果失敗了吧。她原本可能打算確認過大家都死了之後,自己再步上後塵。

這一點倒是比較像是她的做法。

那麼她想尋死的理由何在呢?

是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悲觀嗎?

然而,這個動機到此又陷入死胡同。

她從小眼睛就失明,早就習慣那種生活。加上青澤家很富裕,就算她不工作,也能過得很舒適。

那麼最簡單的理由,就是她想一個人獨吞青澤家的財產啰?

那也說不過去呀。她想要好好生活,能有隨時庇護她的家人,怎麼說也是最方便的呀。

調查工作漸漸走入瓶頸。

大家都開始急了。

這時,有人說了。會是路過的變態歹徒嗎?管他是誰的家,只要人多他就大開殺戒。

可是那也不太可能。因為有那張送貨的單據呀。上面寫有訂貨人和送貨地址、姓名的單據。白紙黑字就說明了臨時犯案的不可能。就是因為有那張單據,才使得被害人安心地喝下酒和果汁。

調查的範圍又更加大了。抱著一絲的期望我們繼續調查了被害人過去的交友關係、其他縣市的醫師公會等。

那真是看不見未來、漫長而痛苦的調查,根本不知道要調查什麼。沒有希望、充滿痛苦的調查。我甚至覺得那年的夏天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

想起那個事件時,時間會歸零到和她在醫院見面的瞬間,其他就只剩下漫步在炎熱街頭的場景。明知是徒勞、儘管煩透了,但因為想不出其他方法,只好半絕望繼續走下去的那年夏天。

今天也是一早起就到處奔波,可是一點收穫都沒有。連跟部屬交接的氣力都沒有,拖著疲憊至極的步伐走進小雜貨店旗幟的陰影下,連部屬的份,買了兩枝紅豆冰棒。

我的腦海中不斷浮現那樣的自己。

有時,我會懷疑自己的一部分是否依然在那夏日的街頭上奔波。

所以當那個男子突然以死屍的方式出現時,我只記得自己的憤怒難平。

那是在調查圈外,連同遺書一起被發現的兇手。

我甚至覺得那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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