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沉醉

起得有些晚了,到落玉坊時日頭已掛得老高。紅姑正在看李妍教小姑娘們跳舞,瞟了我一眼道:「你再不出現,我都要去報官了。」我沒有答理她,靜靜地坐下,仔細看著李妍的一舞一動。

她盤膝坐在地上,只是偶爾開口指點幾句小姑娘們的舞姿,一個隨意的示範,玉手飛旋處媚眼如絲。

紅姑低聲道:「你什麼時候讓她上台?根本不需要任何噱頭,那些反倒拖累了她,就她一人足矣,如果再配上李師傅的琴音,那真是……」

我打斷她的話道:「你從小習練歌舞,也曾是長安城的大家,不覺得李妍的動作細微處別有一種異樣的風情嗎?」

紅姑點頭道:「不錯!我還看過她的幾個零碎舞步,她似乎將西域一帶的舞姿融合進了自己的舞蹈中,溫柔含蓄處又帶著隱隱的熱烈奔放。特別是她的眼神,我曾看過西域舞娘跳舞,眼睛熱情挑逗,勾人魂魄,於我們而言卻太輕浮,真正的舞伎不屑為之。但李妍做到了媚而不浮,眼神星星點點,欲藏還露,讓人心馳神往處,她卻仍舊高潔不染。」

小姑娘們向李妍行完謝禮後,陸續散去,從我們身邊經過時,都是躡著步子安靜地行個禮。

李妍向我欠了下身子,坐在了我們對面:「可請到許可金牌?」

我一笑未回答她的話,側頭對紅姑道:「要你做一件正經事情。你收集一下石舫以前放棄的以及最近放棄的歌舞坊的情況,越詳細越好。嗯,還有其他你看著不順眼,有積怨的,都一併收集了拿來。」

紅姑笑道:「真是不讓我失望。我已經琢磨好幾天了,這就吩咐人去,只是錢從何處來?」

我道:「加上落玉坊,我只打算買四家,我們手頭已經有買兩家的錢,其餘的我自有辦法。」

紅姑滿面疑惑,卻沒有再多問,只急匆匆地離去。

李妍笑看著我,點了點頭道:「不急不躁,穩紮穩打,你說我是你的知音,我倒是有些愧不敢當,只要你願意,這長安城的歌舞坊遲早是你的天下。」

我笑吟吟地說:「該汗顏的是我,長安城的歌舞坊只怕還看不在你眼中。」

李妍道:「初次聽聞你的歌舞時,揣摩著你是一個有心攀龍附鳳的人,心思機敏,善於利用形勢,現在才知道你是真在做生意,其他不過都是你做生意的借力而已。入了這行的女子,不管內心是否真喜歡歌舞,最終目的都是希望擺脫自己的身份,你倒是做得怡然自得,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道:「沒有你想得那麼複雜。我是個來去無牽掛的人,也沒有什麼權力富貴心,除非權力富貴能讓我快樂,否則金山銀山也許都抵不過大漠中的一輪圓月。我行事時心思千奇百怪,手段無所不用,但所要很簡單,我只想要自己的心快樂,要自己關心的人也快樂。如果長安城不好玩,也許哪天我疲倦時就又跑回西域了。」

李妍凝視著我道:「你似乎是一個沒有束縛的人,像天上的鷹,你應該飛翔的地方是西域,長安城也許並不適合你。」

我笑看著她問:「你去過西域嗎?似乎很喜歡的樣子。」

李妍嫣然笑道:「倒是想去,可是沒有。只是從小聽爹爹講過很多關於西域的故事。」

紅姑滿臉又是喜色又是焦慮地飛奔進來,我笑嘲道:「最注重儀容的人今日怎麼如此不顧形象?被你訓過的婢女該偷笑了。」

紅姑道:「現在沒工夫和你計較,平陽公主的家奴剛來過,吩咐我們小心準備,公主一會兒要來。」

我「哦」了一聲,無所謂地說:「怎麼準備,要我們都到門口跪著迎接嗎?口中三呼『千歲,千歲,千千歲』?」

紅姑拽著我站起:「你快點兒起來,我已經命婢女準備了衣服首飾,趕緊裝扮起來。」

我被紅姑強行拖著向外急速行去,只能扭著頭對李妍道:「你回去請李師傅也準備一下。」李妍眼睛一亮。

我看著檯面上攤開的一堆首飾,叫道:「需要用假髮髻嗎?再加上這些金金銀銀玉玉的,我還走得動路嗎?」

紅姑理都不理我,吩咐園子里專管梳頭的王媼拿出全副身手替我梳頭。王媼拿著篦子蘸了榆樹刨花水先替我順頭髮,一束束綳得緊緊的,疼痛處,我的眼睛眉毛皺成一團。

王媼慈眉善目地解釋道:「緊著刮出的髮髻才油光水滑,紋絲不亂。」

我卻覺得她面目猙獰,吸著冷氣道:「快點兒吧!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這哪裡是梳頭,簡直堪列為酷刑。」

紅姑道:「我去請客人們都回去,順便命人打掃屋子,換過紗帳,點好熏香。」說著就要出去。我忙示意王媼停一下:「你打算如何和客人說?」

紅姑道:「這有何不好說,就說公主來,一來替我們宣揚了名聲,二來任他是誰也不敢有異議。」

我道:「不好,你找個妥當的託詞把他們打發走,這次的錢全部退給他們,然後再答應他們下次來園子,一應費用全免。」

紅姑皺了下眉頭,我道:「捨不得小錢,掙不到大錢。公主的威勢我們自然要藉助,但不能如此藉助,有些仗勢欺人了,傳到公主耳中不是好事。」

紅姑笑道:「好!都聽你的。」

臨走時,她又對王媼道:「仔細梳,我去去就回。」

一個梳頭的王媼和三個婢女,花了一頓飯的時間才替我梳好髮髻,又服侍我穿紅姑拿出的衣服。

「長裙連理帶,廣袖合歡襦。烏髮藍田玉,雲鬢玳瑁簪。雪臂金花釧,玉腕雙跳脫。秀足珍珠履……」

我口中喃喃自語著。我也許的確是小家子氣,已經被珠光寶氣熏得頭暈目眩,紅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懷疑她是否把自己的全副家當都放在我身上了。

我無力地說:「可以了吧?你得讓我想想待會兒見了公主說什麼……」正在上下打量我的紅姑一聲驚叫,指著我的耳朵喝道:「摘下來!」

我摸了下耳朵,上面戴著一個小小的銀環,立即聽話地拿了下來。紅姑在她的妝奩里翻弄了會兒,取出一副沉甸甸的金絡索。看來還得加一句「耳中雙絡索」。

紅姑親自替我戴好,一面絮絮道:「妝奩是唯一完全屬於女子的東西,我們真正能倚靠的就是它們,美人顏色男子恩,你如今有些什麼?」

我只知道點頭,她還要仔細看我,我忙小步跑著逃出了她的魔掌。心靜下來後,忽覺得如此盛裝有些不妥當,轉念一想,算了,都折騰了這麼久,公主應該要到了,沒時間容我再折騰一次。

園內閑雜人等都已經迴避,我立在門口,安靜地等著這個一手促成衛氏家族崛起、陳皇后被廢的女子。

公主的車停在門前,立即有兩個十七八歲的侍女下車,我躬身行禮。她們看到我的裝扮,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立即又流露了滿意之色,向我微露了笑意。看來紅姑的做法也對,人的衣冠人的禮。

兩個女子侍奉公主下車,一身華服的平陽公主立在了我面前,眉梢眼角處已有些許老態,但儀容豐贍華美,氣質雍容優雅。

她柔聲道:「起來吧!今日本宮是專來看歌舞的。」

我磕了個頭,起身領路,恭敬地道:「專門辟了靜室,歌舞伎都在恭候公主。」

方茹、秋香見到公主很是拘謹,公主賜她們坐時,她們猶豫著看向我,我微點了下頭,她們才跪坐下。李延年卻是不卑不亢,恭敬行禮,坦然坐下。公主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我立即道:「這是操琴的樂師,姓李名延年。」

公主點了下頭道:「開始吧!」

我道:「這套歌舞比較長,平日我們也是分幾日唱完,不知道公主的意思是從頭看,還是指定一幕呢?」

平陽公主看著已經站起的方茹和秋香道:「就揀你們最拿手的唱吧!」方茹和秋香忙行禮應是。

秋香先唱,是一幕將軍在西域征戰時,月下獨自徘徊,思念公主的戲。秋香的文戲的確比她的武戲好很多,但更出彩的是李延年的琴聲。

這是我第一次命李延年為客獻曲,而且特地用了獨奏,因為以他的琴藝,整個落玉坊沒人可以與之合奏。

弦弦思念,聲聲情,沙場悲壯處,纏綿兒女情,彼此矛盾又彼此交映,秋香在琴聲的引領下,唱得遠遠超出她平日的水平。

方茹與秋香合唱一幕送別的戲,方茹這幕戲本就唱得入木三分,再加上李延年的琴聲,立在公主下首的兩個女子眼眶都有些發紅。公主的神色也微微有些發怔。

方茹和秋香還未唱完,門就被人拉開,公主的僕役道:「霍少爺求見公主。」話音未落,霍去病已經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公主笑道:「你還是這急脾氣,被你舅舅看見又該說你了。」

霍去病隨意行了個禮,笑著坐到公主下首:「他說他的,我做我的,實在煩不過,躲著點兒也就行了。」

公主道:「躲著點兒?你多久沒有來拜見你舅舅了?我怎麼記得就過年時你來拜了個年,日常都專揀你舅舅不在時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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