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遠行之前(下)

雨越下越大,我渾身上下早已濕透,暖春殿周圍看不見一個宮女太監,想來君洛北一早就把他們給譴開了。

我在雨幕里瑟縮顫抖著,不知道自己七拐八彎下到底來到了什麼地方,這一路行來非但沒遇到一個巡夜的,就連一個避雨的亭子迴廊也沒見著,我象只無頭的蒼蠅就著天上微弱的夜色在一片花塢里踉蹌著,滿地的泥濘里被我踩碎了無數落花。

「一場秋雨一場寒」,此刻冷的不止我的身,還有我的心。

腳下冷不防地一滑,我狠狠地摔了下去,花泥四處飛濺,落了我滿頭滿臉。手腕處的隱痛更加明顯了,涼寒如絲,密密地鑽進我的皮膚浸入血液流遍全身,驅逐了我身體里的最後一點熱度。

迷濛暗沉的夜色里,晚風呼嘯而過,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雨霧,如煙似紗籠在了秋花軟泥上,也籠在了我逐漸僵硬的四肢上。

此時此刻,我想起了無間,想起了他低沉好聽的聲音,想起了他溫暖厚實的胸膛,想起了他琥珀色眸子里那盈盈的笑意和包容,想起了他懷裡手心裡無處不在的溫柔和熱情。

也許,無數的感動和心動加起來就是喜歡;也許,無數的喜歡加起來就是愛。

意識模糊間,我彷彿看見了無間,他撐著一柄綢傘朝我慢慢走來,飄逸的身形、月白的長衫、翻飛的衣袂成了這黑夜裡最亮眼的存在。我裂著嘴笑開了,無間啊,你真是我生命里的貴人,總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就出現了。

淋洗了我良久的大雨終於停了,停在了我頭頂的那柄綢傘外。

「小姐,你還好吧?」輕淺的嗓音飄散在雨霧裡,不是無間,我的心裡有些失望。

「小姐?」聲音更近了。

「我冷。」我回答得有些茫然,聲音彷彿用拽的才能從喉嚨里出來,唇邊的花泥趁機溜進了嘴裡。

身上很快便覆上了一層薄衫,緊接著一隻手臂攬腰把我提扶了起來。

「得罪了,小姐。」來人一邊扶我一邊說道。

離開那片泥濘,我彷彿更冷了,僵硬的四肢連發抖的力氣也使不出了,聽了他的話也只是微微地搖了搖頭。

一番扶摟下,我終於被他帶到了一處溫暖所在,觸目所及儘是字畫書卷,正面對著的中堂上掛著幾張形狀各異的古琴。身旁的燭火稍稍驅散了我的冷意,卻讓我牙齒打起了寒戰。

「我叫個丫鬟來服侍你,順便讓她帶件衣衫給你換下。」

「不用了。」我喚住了他轉身欲走的身影,能在皇宮內苑住下的年輕男子肯定是還未出宮建府的皇子,這大半夜的我不想有人看見我在一個皇子的住處出現。天下沒有密不透風的嘴巴,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他轉身看向我,清潤的眼睛裡有一抹疑惑,半濕的中衣貼在他本就單薄的身體上,襯得他更加蒼白瘦弱、體不勝衣,唇上的那抹紅潤成了他身上最鮮活的景緻。仿若鮮血浸在了白絹里,硃砂落在了宣紙上。

我心裡一怔,他不正是擂台招親那日第一個上台彈琴的四皇子嗎?而他望著我的眼睛裡也漸漸染上了驚訝。

「你,竟然是你!你竟然是女子!」他遲疑著,說出來的話卻莫名其妙。

我有些啼笑皆非,強忍著唇齒的顫抖,道:「我當然是女子,這麼晚了就不勞公子驚動下人了,麻煩你給我找方帕子擦拭一下就行,我還急著回家。」

「好的,請小姐稍等。」他蒼白的臉上有些窘色,丟下話後就匆匆轉到了屏風後面。

一陣悉悉梭梭後,他拎著一件秋香色棉衫站到了我面前,臉色也越發的紅潤了,看不出先前的蒼白。

「真不好意思,我書房裡沒有錦帕,只有一些替換衣物,你將就著擦拭一下吧。」

「多謝公子。」我連忙道謝接了過來。

我哆嗦著脫下他披在我身上的外衫,正準備抹去周身的水漬和花泥時,卻見他倏地轉過了身,有些急切地走開了。

「你慢慢擦,我也打理下自己。」他的聲音從屏風後悶悶地傳了出來。

我一邊跺腳哈氣,一邊飛快地擦拭著,卻見到自己一大片胸口在濕襟下若隱若現。

難怪了,我心裡恍然大悟,看來這四皇子還算得上是個謙良君子。可惜,莫思攸錯過了他。

看看外面仍舊下個不停的大雨和越發深濃的夜色,我心裡更急了,把那件棉衫攛在胸口揚聲道:「公子,我要走了,麻煩你指下出宮的路。」

他馬上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身上披了件外衫,半濕的中衣卻沒有換下,手裡還抓著件月牙白長衫和一隻暖手爐。

「你把這長衫披上,拿著這暖爐,我送你出宮。莫說這宮裡地形複雜,就算你走到了宮門若沒有通行令牌也是出不去的。」說完後,他半側著身子對我遞出了手裡的東西。

我一一接過來,心裡暗罵自己怎麼忘了皇宮不是個來去自由的地方,也暗罵君洛北那個可惡胚子,竟然什麼也不交代就把我丟在大雨里轉身走了,還好我今晚遇到了這個四皇子,不然就慘了。

送我出宮的路上,他告訴我他叫君洛沂。

沂?我想起了擂台招親那日有個叫白沂的人畫了一幅我的畫象,當時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君洛北身上了,沒去看那白沂的樣子。想起他剛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話語,我突地明白了,那白沂應該就是眼前這君洛沂了,只是他一直以為當日作畫的對象是名男子。

這是不是印證了西遊記里的一句話,「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敢問小姐芳名,為何會如此狼狽?」君洛沂輕聲問我。

聽他這麼一問,我就知道他沒有參加中秋夜宴,那晚發生的事想必讓與會眾人都對我這個廷尉夫人留下深刻印象了。

「我姓秦,宮裡有位娘娘是我姨娘,我應她邀請進宮看望她,卻不料在出宮的路上遇上大雨,從而跟丟了引路太監。」實話當然不能說,我只好對他撒了個謊。

他點了點頭,似乎是相信了我的話。

行到宮門處,卻赫然見到了君洛北,一名禁軍撐著一把白綢傘站在他旁邊。傘下的君洛北全身都濕透了,白色長衫緊緊貼在昂藏的身軀上,洇濕的長髮粘著額頭,幽深的眸子斂盡了夜空里的黑暗。

我看著這個罪魁禍首,眼睛裡幾欲冒出火來。

「太子?!」君洛沂驚訝地問到,「你怎麼站在宮門口?」

「我掉了樣很重要的東西,禁軍正在四處尋找。」君洛北眉頭微蹙看著我和君洛沂。

「看來那東西是價值連城了,竟讓堂堂太子屈尊降貴地冒雨等在宮門口。」君洛沂驚嘆。

「你倆這是?」君洛北半眯著雙眼問道。

「我是來送秦小姐出宮的,不如太子也先行回府吧,正好送秦小姐一程。你那東西下人們找著了自會給你送去,你這麼一直等著也不是辦法,小心著涼。」

「也好。」君洛北爽快地答應了,眸子里閃過一抹晶亮,恍若流星划過了夜空。

我心裡雖然已經火冒三丈,但當著君洛沂卻不能發作,只好恨恨地跟在君洛北身後出了宮門。

「對不起,我回頭去找你時卻不見你人影。」他摒退了手下對我低聲說道。

我加快了腳下的步子,根本不想理他。

「往左走,宮外的馬車都停在那裡。」他在我背後道。

我往左首看去,迷濛的雨霧裡果然停著幾輛馬車。真要坐他的馬車回去嗎?我心裡有一百萬個不願意。

正躊躇不前的時候,手臂被君洛北拽住了,我身不由己地被拖著往馬車走去。

「瀾兒!」一抹熟悉的聲音從天而降。

我激動地抬起頭,正好看見無間撐著傘從一輛馬車上跳下來,寬大的衣袖隨著他腦後的辮子一起在空中飛揚。

「無間!」我開心地大喊,掙脫了臂上的手掌,向他跑去。

「你怎麼濕成這樣?快上馬車。」無間環住我衝進他懷裡的身子,連聲催促著。

「無間,我好冷哦!」我緊摟著無間的後腰,臉頰在他胸口處不停磨蹭,有心要在君洛北面前對無間撒嬌。經歷了今天晚上的事,我更加肯定了君洛北對我有一份情愫。他讓我不好過,我也不會讓他輕鬆,就讓他見識一下我新婚的甜蜜吧。

「乖,回家就好了。」無間輕拍著我的後背,溫柔的聲音里滿是心疼。

我聽在耳里,彷彿看到了春暖花開,一晚上的酸楚和寒冷瞬時不翼而飛,心裡盈滿了幸福和悸動。

我踮起腳尖吻上了無間,他溫柔地回應我,灼熱的雙唇溫暖了我的唇舌,也溫暖了我的身心。我全心全意地感受著無間只屬於我的那份溫柔,忘記了飄飛的秋雨,也忘記了身邊的君洛北。

依稀間傳來一陣巨響,我和無間同時朝聲音的源頭看去,卻什麼也沒發現,只見身邊飛速地駛過一輛馬車,華麗的車簾在秋風裡翻飛,隱約可見君洛北坐在裡面。

馬車到了玉府時,我賴在無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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