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秘密印刷所

有如罩上了一層霧,毒島的眼睛朦朦朧朧地看見一家晝夜營業的汽車餐館。

毒島尋思著哪怕是和家住厚木市的川崎郵政大臣通過電話聯繫一下也行。就算櫻田說的都是真的,川崎這會兒卧病不起,命在旦夕。至少也得和川崎的弟弟光一取得聯繫,讓他無論如何,儘快把印好的揭醜文買去。

不過,如今臉上被火燒得血跡斑斑。就這副樣子走進汽車餐館打電話,肯定要引起人們的懷疑,向警察報告。那樣一來就太可怕了。看著後視鏡里映出的那張面孔,連他自己都覺得太不入眼。

雖說毒島就這麼昏昏沉沉,半醒半睡,他駕駛的歐佩爾尼科萊特卻早已經不再扭來扭去,而是筆直地行駛著。從長期經驗中獲得的駕駛直覺,即使沒有意識支配,也可以讓汽站穩穩噹噹地行駛。那些非常老練的賽車手受了傷之後,還能在濃霧中轉彎轉得分毫不差。

搶來的歐佩爾轎車駛過青梅街道,向新宿方向疾馳而去。毒島漫不經心地閉著眼睛,沒有留神到車子已經闖進了亮著紅燈的十字路口。

突如其來的一陣尖厲刺耳的剎車聲,驚得毒島猛地睜開眼睛。一輛皇冠車從左面徑直撞了過來。

毒島下意識地拚命一踩油門,靠著那大得令人不敢想像的加速度,從皇冠車的鼻子跟前一掠而過,衝出了十字路口,真是間不容髮。就這麼眨眼功夫,毒島的背上已是大汗淋漓。

通過後視鏡,毒島看見那輛在十字路口來了個急剎車的皇冠車,往左一打方向盤,追了過來。

皇冠車追上了毒島的車,從右邊插過來,和毒島的車並排行駛。開車的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有點像是經營不動產的經紀人。他拉開助手席的窗戶,臉都氣變了形,怒氣沖沖地吼道:

「混帳小子!停下來!」

那在這時,一直跟在毒島後面的那輛公爵車也通過了換成綠燈的十字路口,關上車燈,緩緩停在人行道邊上。毒島仍舊沒有注意到它。

毒島把歇佩爾車停住。皇冠車在前面繞了個彎,吱地一聲剎住了。開車的那個男人從車上跳下來,粗手粗腳地拉開毒島身邊的車門。

「下來,你這個混蛋!喝醉了嗎?」

說著話,伸出手去就把毒島往下拖。

毒島自己下了車,踮起腳尖,掀著毒島衣領的皇冠車司機,借著遠處街燈微弱的光線,剛剛看清楚毒島那張陰森可怖的面孔,馬上就慌慌張張地鬆開了自己的手。

就在這時,毒島已經用右手拔下了西褲皮帶上的S·W左輪手槍,把短短的槍管頂在那人的肚子上。他的右手腕仍舊吊著手銬。

「這東西可不是玩具。要是敢大聲嚷嚷,你的肚子就會開花。」毒島壓低嗓門,殺氣騰騰地說。

那人被嚇呆了。臉上的那副表情,就像是心臟馬上要從嘴裡跳將出來,又像是一條缺氧的凸眼金魚,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借個光,搭一下你的車。當然,車錢是不付的。」

毒島又把槍管朝那人肚子里頂了頂。

那人朝後退了兩步,坐到皇冠車的司機位子上。毒島伸出左手拉身後車門,重重地跌坐到後排座位上。

那人抖抖索索地握住了方向盤。

「行行好,當心點。」

「喂,開車吧。別出聲。要知道,這把槍里裝著的子彈,穿透你坐著的座位頭枕就像撕破一張紙那麼容易。你要是敢把車開得歪歪扭扭,或是超速行駛,靠這樣干來引起警車注意的話,我會毫不客氣地勾動扳機。」

毒島這樣警告著那個男人。

他姓元岡,確實是經營不動產的商人。他心裡盤算著,挨揍的時候可別連車窗玻璃也給敲碎了。這麼想著,他把身體挺得筆直筆直的,笨手笨腳地踩下油門。這種車裝有自動變速器,只要引擎不停,就可以自動調節車速。

毒島從元岡身上掏出香煙和打火機,點燃香煙貪婪地吸了起來。抽過煙之後,傷痛似乎減輕了些。他本想再聽一下新聞,可是這輛車上沒裝收音機。於是,他埋下頭去,用髮夾把右手上的手銬取下來,塞到後褲兜里。

毒島抽了十幾枝煙後,車已到了新宿淀橋。毒島喝住正要向右轉彎的元岡,讓他把車開進了自來水凈化廠工地。

這時,自來水凈化廠的地基工程還沒有完成,正在平整土地。天已經大亮了。毒島讓皇冠車開進成堆擺放著的推土機和壓路機之間的偏僻處,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停了下來。

「求求你,別殺我!」元岡凄慘地哀告著。

毒島揮起手銬砸在元岡頭頂上。元岡渾身抽搐,掙扎了幾下,接著就昏死過去。毒島從點火器開關上拔下車鑰匙,下了車,拿鑰匙打開了行李廂的蓋子。

行李廂里除了塑料桶和棉紗外,還有幾根繩子和幾塊擦車布。

毒島從元岡身上搜出駕駛執照,把擦車布塞到元岡的嘴裡,又用繩子把他的手腳反綁在背後,然後丟進鏟土機那巨大的船形鏟斗里。他剛剛在皇冠車的司機座位上坐穩,一陣難以承受的倦意再次襲來。

毒島駕駛著皇冠車離開凈水場工地,最後來到面向青年人的覬恩時裝店大樓前。這幢大樓位於四谷區,正對著新宿御苑側面的大街。

這幢大樓地面上有五層,地下還有一層。它沒有貼著人行道,而是從人行道上稍稍向里凹了進去。人行道和大樓之間是一處停車場。

這會兒,大樓前面停放著十幾輛卸下了車篷、車身上貼著五顏六色商標的賽車和運動轎車。有幾輛還停在了人行道上。

大樓地下的那一層里,有夜間快餐店、地下酒吧,還有從夜間八點到早晨七點的搖擺舞飲料廳。只有最左端的那間地下室沒有面朝正門的出入口。

毒島把車開進大樓左側的甬道,在這裡下了車。

他走下大樓側面的水泥樓梯,迎面出在了一扇鐵門。毒島摸到內部通話器的按鈕,先按了三下短音,緊跟著又按了四下長音,把這個程序重複了三次。

「請明天再來。」內部通話器里傳出了青年男子的聲音。

「現在已經是明天了。」毒島回答了一句。

這兩句話是暗語。鐵門從裡面打開了。開門的是毒島的助手三田村,一個二十七八歲上下,一天到晚樂呵呵的小夥子。看到毒島那張傷痕纍纍的面孔,他禁不住小聲驚叫起來。

鐵門後面是一間值班室,擺著一張雙層床,還有一台電機,一部電唱機。毒島把手伸到背後去關上鐵門,按下門鎖上的保險鍵。從最裡面的房間隱隱傳出了印刷機運轉的聲音。

「怎麼回事?」三田村好容易醒過神來,開口問了一句。

「吃了櫻田的苦頭。」

「櫻田!」

站在毒島背後的三田村,把視線移到毒島西裝下面隱約可見的手槍槍把上。

「川崎先生那邊沒有電話來嗎?」

毒島說著話,用杯子從自來水管里接上水,一口氣不歇地喝了下去。

「怎麼……」

「據說是命在旦夕。喝了櫻田的毒藥。」

毒島咕噥了一句,伸手打開電視機。換了幾個台都沒有節目,屏幕上出現的只是測試標。

毒島咬著腫脹的嘴唇,從擱板上取下布邦牌肯塔基陳年威士忌,對著瓶口喝起來。雖說嘴裡的傷口在酒精刺激下越發痛起來,他仍舊一口氣喝下去了滿瓶酒的五分之一。

毒島拎起酒瓶子,推開了通往裡間的房門。這裡是一間小小的秘密印刷室。房間的右手邊,一台小型印刷機正在運轉,左手邊擺著三張寫字檯。角落裡放著保險柜。

左手邊第一張寫字檯後面,一個瘦骨伶仃約摸四十歲上下的男人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往塞滿了裝訂好的印刷品的辦公用大信封上寫姓名和地址。身邊的地板上,一千多封填好了姓名地址的大信封堆成了小山。

聽見毒島進來,那人把頭抬了起來。他是毒島的另一名助手橫溝。雖說看見了毒島那張血跡斑斑的臉,他仍然無動於衷,沒有任何表示。這是個看破了紅塵的人。

毒島走到中間那張寫字檯跟前。過會兒,印刷機上的紙張用完了,機器空轉著。從一牆之隔的搖擺舞飲料廳里,若隱若現地傳來了陣陣音樂聲。毒島關上了印刷機的開關。

他在寫字檯後面坐下來,抓起電話,正想撥碼號,轉念一想又放下了。

江川首相接到櫻田的報告後,會命令警察監聽所有打到川崎那裡去的電話。這是可以預料到的。這樣一來,不要說是市內電話,就是市外打來的電話也能被深測出號碼和電話的所在。所以,真要給川崎打了電話,這個秘密印刷所的位置,必定要暴露出去。

毒島又拿起威士忌,大口大口地喝下去。身上的痛楚一下就輕多了。他再次抓起電話,撥了《晨報》社會部的號碼。只消問一下那裡,就能知道川崎是不是真的命在旦夕。

就在這時,通往值班室的門被推開了,三田村探進來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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