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斜面

邦彥用中田一郎這個假名字開了一張五千萬日元的支票,貼著存款不足的附箋從銀行轉回到矢島雅之手裡。

裝有冷氣的京急大廈的社長室里,雅之生氣地咬著嘴唇。肯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不管怎麼樣要告訴妻子典子,必須讓對方加以注意。

雅之打開內部自動電話系統,通知專務董事佐藤,說自己因為有急事先回去,諸多事情多多拜託,然後離席走出辦公室。時間剛過兩點。

秘書泉川叫來社長專用車的司機,自己則拿著雅之的公文包。

雅之從電梯里出來,同職員們熱情地打招呼。隨後帶著秘書坐上了放著冷氣的超大克萊斯勒,鬆軟的座席讓雅之感到非常愜意。車穿過悶熱的新宿街道,雅之面無表情地望著來回行走的擁擠不堪的人群。屋頂反射出白金般耀眼的陽光,鋪著花瓷磚的人行道上嵌著短短的黑色人影。車裡是很隨意地交五千萬拒付支票放入皮包的自己,而車外則為了掙得不知是自己一天零花錢幾分之一,而必須賤賣自由、勞力與時間的平民百姓。

現代是歷史上等級制度最分明的時代。雅之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冷笑。

雖說是等級,但也並非象資本家與工人這樣簡單的事情。那是門第的高低,是個人身後存在的金錢後盾,是與之橫向的聯繫。

父親那一代已非戰後的混亂時代,只要有膽量,有手段,加上運氣好,久居人下的人便能眼見著青雲直上,成為億萬富翁,迅速爬上統治地位,父親就是如此,以這些為基礎,在戰後一片混沌狀態下建立起新興、一流的公司。

但是在社會機構,經濟組織處處限制約束個人能力的當今社會,想一步登天的人連一片發芽的空間都沒有。儘管棒球運動員可以簽幾千萬元的合約,電影演員一部電影就可以拿到幾百萬的演出費,流行作家一本書可掙幾萬元的稿酬,但與使用他們的一方所得收益相比真可謂小巫見大巫了。棒球、電影界以及出版界等只不過是中小企業。

如果有人想鑽進經濟機構的縫隙之間,統治階級的義務就是攜起手來將他們趕出去,而後,門第高的同伴之間,富有的同僚相互支持、協作,擴大彼此的財富與權力……。雅之打開銀行黑色的煙盒,抽出一根「三五」煙,叼在嘴裡,坐在前面的秘書欠身恭恭敬敬地為他點燃了打火機,克萊斯勒行駛在甲州大街,折向左邊,駛上了橫貫北澤雜木林的矢島長長的專用道路。穿著制服的私人警察從道路旁邊的執勤崗樓里飛奔出來,向車舉手行禮。

從三層樓的大理石建築徑直向左,就是漆著明綠色的雅之與典子新婚夫婦的別館。外表用很多玻璃裝飾著,非常現代。

雅之從車裡出來,把秘書留在會客室,自己走進典子的居室。典子從女傭那裡得知雅之突然回家,便一邊梳著因午睡弄亂的頭髮,一邊走出卧室,正好碰見進來的雅之。

典子面龐紅潤,背後的陽光照在她的頭髮上,產生金黃色的輪廓。

「回來啦……,這時候?出什麼事了?」

「嗯,有點麻煩的事,我想跟你談談,去書房吧。」

雅之不顧女傭還沒走開,一把抱住噘起小嘴的典子,並用放在她背上的手,將典子推入書房。書房比較暗,涼得使人覺得有些寒意。沿牆壁的書架上,放滿了數不清的藏書,但沒人去看。

女傭送來擦瞼巾和桔汁後走開,典子的眼裡充滿了不安和猜疑,轉動不停。是不是和邦彥的事暴露了?

「是這個,昨天存入銀行的。」

雅之拿出皮包里的五千萬元拒付支票給典子看,典子「啊」地吃驚叫了一聲。

「銀行拒付了。因為這是你親戚的借款,我是特別照顧,不收利息,可……」

「真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可是典子,到底是誰開的這張發票?是你母親娘家的誰呀?你姥爺?你姥姥?」

「當然中田這名宇是胡編的。正好我有幾本姓名支票本,你拿去看著用吧。這是任何實業家都會做的事。」

典子嚇得臉色蒼白。

「所以我想弄清楚。我一直顧全你母親娘家的體面,沒有過問這事。但是出了這種事,我可顧不上什麼禮節了,誰該負這個責任?」

雅之的聲音粗暴起來。

「那是……」

「一千萬、二千萬的話,我也就算了,可是典子,是五千萬呀。一萬元的五倍是五萬元,可一千萬的五倍就不是五千萬了,錢越多,它的效用就越以幾何級數向上增加。」

「現在如果不要對方還債,更換支票,即使我放棄作為債權人的權利,也不起任何作用。因為不管怎麼說支票的時效是六個月。」

「況且我也不想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據那位拒付支票的銀行分行行長說,以中田一郎名義開的戶頭只剩下幾萬元的存款。這樣,即使是親戚,我也不得不懷疑了。」

「知道了,弄清楚了什麼差錯,我一定去催他們。」

被如此大的事嚇慌了的典子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

「噢,你替我去,那太好了,要不是你,事情就不會搞糟了。」

雅之的眼色變得溫和了許多。

典子把卡連萊克停在伯父發條光夫經營的上野國際飯店門口。

上野國際飯店地處廣小路繁華街的正中間,是一座地上七層,地下則是有名的商店待和加大的停車場。

典子遞給司機一張一千元的鈔票。

「我去見伯父,可能要用些時間,你去餐廳看看電視什麼的。」

「謝謝。」

頭髮很短的司機誠惶誠恐,讓典子下車後,他將車駛入地下停車場。

典子走進門廳,穿白制服的服務員這裡一群那裡一夥,纏著沙麗的印度女子與夏威夷模樣打扮的美國人在打招呼。

典子轉向門廳左邊,穿過商社並列的走廊從大廈側面的便門走到外面。她叫了一輛綠色的計程車,坐了上去。

「去下落合,快點,這是小費,請收下。」典子塞給司機兩三張千元鈔票。

感激不盡的年輕司機瘋狂地換擋,右腳使勁踩住加速器。計程車超過了前面的車子。下落合的家裡,邦彥將lugar自動手槍藏入腋下的革制槍套里,他身穿淺藍色的夏服,挺直著身等著。床上還放著公文包。那裡面裝著記錄典子在夜裡的媚態的錄音帶和電影膠片的複本。

外面響起汽車煞車的刺耳聲音。上氣不接下氣的典子跑了進來。

「邦彥,出大事了!」

「怎麼回事?」邦彥作出一副吃驚的表情。

典子迅速說明了情況。由於過度興奮,典子的舌頭都不聽使喚了,邦彥不得不給她拿來一杯水。

「混蛋,邦彥你這傢伙,為什麼干那種事?你把我推上死路啦。」

典子把臉貼在邦彥厚厚的胸膛上,用小拳頭一個勁兒地敲打著他的肩膀。

「不用著急,我迫不得巳才決定延期支付的。我跟你一起向你丈夫說清楚。」邦彥溫柔地說。

「不行,那祥做,他就會知道你我的關係了。」

「知道了,你害怕嗎?」

「害怕!你不怕?我可害怕。我說那筆錢是用來給母親娘家補空,才從他那兒拿來的,他要是知道我把錢給了你……」

「那我就當你母親娘家的代理人,求你丈夫寬限一段時間再還給他。」

「能成嗎?太危險了,另外,你為什麼不能還那筆錢呀?說呀?就對我說。」

「我買股票了。現在股市的行情正逐漸回跌。可我得到情報說十天之內必然暴張。要是能稍微等一等,我拿了利息一定還。」

邦彥咧開嘴笑了。買股票確實不假,而且買的是京急電鐵的股票。邦彥每天周旋於散亂的一群群小股東之間,以超過股票票面的價格二千元、二千元不等一點一點買進的。

邦彥催促著躊躇木決的典子,提起公文包坐上了等在外面的出租汽車。典子靠在座位上,不一會兒閉上了眼睛,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告訴了司機要去的地方。

兩個人在上野國際飯店的後門下了計程車,走進飯店,拐到門廳,讓服務員去叫等在餐廳的典子的卡連萊克的司機。

漆黑的卡連克萊到北澤附近時,已是日近黃昏,垂死的太陽顫抖著被拖入樹林的那一端。

矢島家的別館裡的書房中,雅之焦急地等待著。邦彥伴隨著典子出現時,雅之的視線中,閃起空間無法透見的花火。

「這位是代理人中田先生,這位是矢島。」典子給兩位互相介紹。

雅之的因光「叭」地盯在邦彥的眼睛上,顯然是猜疑的神色,眯起雙眼。

「夫人說錯了,我的名字叫伊達,伊達邦彥,您是否在哪裡聽說過?」

邦彥的話很有禮貌,但眼睛中無法掩飾的感情卻閃爍著可怕的目光。白晳的臉在緊緊地綳著。

「什麼!你是晶子的……!」

「不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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