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寒夜

第二天是星期天。

邦彥被通過窗帘、高高地照射進來的陽光弄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巳經十點多了。點燃一支煙,那味道就象叼著抹布的氣味。

他起身沖了個澡,颳了刮鬍子,穿上鬆鬆大大的室內衣服。

他走出房間,把用報紙包著的錢包、印章和名片等昨天晚上的證物都扔進走廊牆壁上嵌著的壁爐里燒了。同時和不時從走廊上經過的同一公寓里的人不痛不癢的寒喧幾句。

然後他下樓買了一張早報回來。

他緊張地綳著蒼白的臉翻到報紙的第三版搜尋著。

他的眼睛緊張地在版面上找尋,最後緊繃著面孔終於松馳下來。好象是為自己的失態而害羞,他的臉一下於紅了,唇邊露出一絲自嘲的冷笑。

第三版和市內版都沒有對昨晚那件小事進行任何報道。

然後他走進廚房,炒了一個熏肉青椒,又沖了杯咖啡當作早餐。他點燃香煙,邊喝咖啡邊吸煙。他把煙灰彈在咖啡盤中,微風一吹,煙灰四散飄動,邦彥看著在空氣中飄舞消失的煙灰,眼中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喝了三杯咖啡,吸了第五支煙之後,他的早餐吃完了。收拾了一下餐具,他走到床前,掏出拆卸之後用布包起來的毛瑟槍和金剛石刀以及螺絲刀,放在桌上。

他用金剛石刀使勁地銼槍把上的號碼。槍柄上的黑漆脫落了,露出銀色的金屬。邦彥用正確的職業性的動作操作著金剛石刀,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充滿男性氣息的臉上顯出稜角分明的線條。

他調整了一下扳機裡面的彈簧,又用金剛石刀和油石銼了銼槍機扳手,然後輕輕地把扳機裝好。

他用蜾絲刀把槍裝好,輕輕扣動了一下扳機。槍機毫無阻力地滑到後面,發出一聲輕輕的脆響,空打了一下。

他又把肩背槍套的帶子切短了一些,使它能剛好套在自己的右腿上。他把裝好子彈的彈夾推入槍柄,又把火藥倉中的彈頭用小刀輕輕往旁邊拔了拔。這種子彈進入人的腹部之後,只在外邊留下一個很小的洞,卻可以把人的內臟炸個亂七八糟,再從背後串出來,留下一個研缽大小的窟窿。

邦彥打完工回來,打開收音機聽下午三點的新聞節目。他的眼中放射著一種期許的光,這目光隨著廣播員的聲音不斷地變換著,忽明忽暗。

「今天上午十時左右,從家住都內大田區田園調布二號街五百九十號的五十三歲的朝日塑料公司職員淺野五朗的別克汽車行李箱中,發現一具眉心中彈身亡的男屍。死者身高一點七五米,體重八十公斤左右,推測年齡三十五歲左右,身份住址不詳。」

警方從證人淺野那裡了解到的情況表明,因為證人從未離開住所,停車場在住所的地下,因此汽車是昨天夜裡被丟棄在路邊的。

「證人表示,在此之前從未見到過車中的死者。」

「警方稱,從犯罪跡象表明,兇犯是職業殺手或者是黑社會之間的相互殘殺。目前車內留下的二十多種指紋均已被送往鑒定科,正與黑社會人員與前科犯的指紋檔案進行對照……」

播音員的聲音平淡地談著,內容轉到了市議會的瀆職事件上了。邦彥關上收音機,做了個深呼吸,脫下室內服,把手和臉洗了洗。

他穿上暗青色的褲子,把褲腿捲起來,把毛瑟槍套在腿上。

然後他在黑色運動衫的外邊,套上一件淺色調的馬海毛料西服。然後披上一件天藍色的風衣走出了公寓。

邦彥在公寓門口,站著和看門的老人隨便聊了幾句。

「我想去日比谷看一場特輪電影,好不容易有個星期天,再一個人待在家裡,單身漢的日子太孤獨了。」

「哪裡呀!我可真是羨蒂你們這些年輕人一天到晚快快樂樂的。」

懼內的公寓管理員吸了一口煙袋,把煙吹向空中,然後直直地注視遠方。

邦彥走了一段,看見沒有熟人,就鑽進用偽造的汽車駕駛執照租來的,昨天夜裡開回來的那輛豐田車裡。

他毫無目的地開了三個小時,好讓計程表上的數字多走一些,然後在新宿的汽車旅行俱樂部前面停了下來。

一邊交納三千日元和租金,邦彥一邊和收款的女孩搭話:「真難得,昨天箱根下雨了,好,再見!」

他朝那女孩遞了個媚眼,然後頭也不回地朝街上徑直走去。

收款的女孩望著邦彥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支著下巴,然後輕輕嘆了一口氣,又低下頭接著看書。

邦彥走進街口的一家酒吧,坐在櫃檯上想著是否已經都辦妥了,一邊望著酒柜上擺著的作為裝飾的、花花綠綠的進口酒瓶,一邊慢慢地喝酒。

周圍只有三三兩兩的幾個顧客。酒吧真是讓人在孤獨中陶醉的地方。香煙輕輕釋放著紫色的煙霧,空氣中緩緩流動的傷感的音樂聲。邦彥一下子放鬆下來,這樣疲倦也就跟著襲來,眼皮變得十分沉重,一個勁兒地往下落。邦彥若有所思地慢慢喝著酒。在他身邊不遠的地方,一個塗著淡淡的口紅和重重的眼影的同性戀男孩,正用滿含柔情與纏綿的目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酒吧里的客人越來越多了,於是邦彥算了帳走了出來。

嘈雜的街上,毒蜘蛛一樣的霓虹燈巳經開始不停地閃爍。邦彥立起風衣的領子,穿過充滿濕氣的晚秋的夜色。

喝醉了酒的客人們開始向千鳥足聚集過來。各種酒吧門前的拉客員和活人廣告象是要把歌舞伎街擠破了,同性戀者們也散於其中。

邦彥在新宿車站的報刊廳買了四、五種報紙,坐車坐到了池袋。

在擁擠的國營電車裡,邦彥只能把報紙放在風衣口袋。

邦彥在池袋下了車,穿過西武商店門前廣場上呈帶狀漫延的車流和人流,在一家拉麵館要了一份兩個人吃的燒麥。

邦彥打開晚報,在第三版的最上面,有大字標題,下面被害者以及裝著他的那輛車的照片跳入他的眼帘。

報紙上說,今天早上十點左右,從淺野五朗的汽車行李箱中發現的男性死屍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警察——岡田良雄這一事實已經得到證明。死屍是在慶應大學醫院進行屍體解剖檢查的,結果表明,死因是子彈從眉心直貫至大腦,嵌在頭蓋骨上,使警官當場死亡。子彈射出之後巳經變形,但仍可斷定是22口徑手槍所發射出的子彈。

與死者一起坐末班車到大森車站下車,然後在那裡與死者分手的預備警部大木騰證實,被害者是在從大森車站回家的途中被射殺身亡之後,又被裝入淺野的汽車行李箱之後運到發現現場的。

雖然發現死者在警務工作中有過留下仇恨的罪犯,但從做案者把死者的手槍、日記等全部物品都帶離現場來看,罪犯是有更深一層動機的智能性罪犯。

不管怎麼樣,從鮮明利落的作案手段來看,這不是單獨作案,而是經驗豐富的作案團伙共同作案。用這麼兇殘的手段殺害警察,警方表示要不遺餘力地進行偵査。

報紙上除記載了上面這些意思的話之外,還介紹了該警官的簡歷,家庭情況以及有關人士就此發表的談話錄等。

邦彥一邊吃著燒麥,一邊把所有的報紙都看了一遍。然後他步行走回公寓,早早地躺在了床上。

閉上眼睛之後,一陣恐懼的氣氛便向他襲來,頭很痛胸口也象是堵上了什麼東西,感到氣悶。

邦彥光著腳從床上下來,從酒櫃中取出大大的酒瓶。

他把酒咕咚咕咚地倒進茶杯里,然後一飲而盡。

邦彥被嗆得咳嗽起來,眼淚也流了出來。

酒精開始在身體中循環,他的臉上總算恢複了一點兒血色。

回到床上,邦彥用頭枕著放在枕頭上的手叼著香煙吸著。東京總是不時地在什麼地方發生火災,消防車響著尖歷的示警笛並胡亂地敲著消防鍾從街上飛駛而過。那聲音剛過去,馬上又有汽車的隆隆聲、警笛聲和電車的雜訊交織成城市噪音交響樂,隔著窗戶傳進屋裡。檯燈那淡淡的桃紅色的燈光下浮現出邦彥秀麗而沉靜的臉,在燈光和煙影的襯托下,他的眼睛和高高的鼻樑、流露出略帶哀傷的線條。

意識到煙灰落到了臉上,他把香煙放在枕頭與桌子之間的煙灰缸中捻滅了。

犯罪是很合算的,他想。

但是,犯罪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這是一件充分展示組織能力的工作,並且還要有孤狼一般的意志。

要雇殺了那個人,殺人的動機從外表是看不出來的。

因為乾的是受雇殺人的職業,所以動機就只是報酬而巳。朝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受害人連著把二、三十發子彈傾入他的身體,逃跑的道路早在受雇的時候就已經被僱主精心選好了。

即使事情敗露被抓起來,也很容易就能證明發案時不在現場。

即使是法律,也是可以用金錢和權力收買的。

經人大手一揮,自己就可以被保釋出來,然後再躲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