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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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姐嚇了一大跳,叫聲「床下有人!」就朝外跑,就驚動正在八角廳下棋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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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走後,我三哥就開始談起戀愛來。不過,他的事情簡單得很,既跟饅頭無涉又與詩章無關,更談不上出走呀,傷痛呀,甚至惹得父親震怒母親焦慮呀……什麼的。如今三哥孫子都有了,我還偶爾調侃,笑他的婚姻是一次包辦終身美滿。

三哥去了北大荒的地質勘探隊不久,就考上南京的鐵道學校,畢業後分回四川,在成都鐵路局工作,離重慶有12小時的火車行程。有次三哥回紅房子休探親假,恰好被劉伯伯看見,劉伯伯正在3樓八角廳跟我爸下圍棋,他鉗了一顆黑子剛要往「平」位上放卻突然停了手問:「老鍾你這兒子啥時生的?」又問,「有對象沒有?」爸說:「沒有沒有。」劉伯伯就說他家長女20歲,從師範畢業後在小學教了一年書,今猶待宇閨中……兩個老軍人一高興,當即舍了棋局各自分頭叫來兒女分頭說:「爸爸給你介紹個對象。」然後劉伯伯笑眯眯叫這雙兒女伸手互相握一握,說:「婚姻大事你們自己作主,我們父輩絕不干涉這種事情。」我爸也笑眯眯說:「老劉,剩下的問題讓年青人自己解決,我們走。」然後特別告誡我不許跟哥搗亂,就將那對年青人剩在了房間,和劉伯伯返回八角廳繼續平上去入打劫反撲。

我的三哥和劉家大姐,被行伍出身的爹們介紹得面紅耳赤,一個遠遠坐床一個遠遠坐凳,中間如隔楚河漢界。我從小客廳探首瞅了幾次,他們卻總是姿勢不變各自並膝挺胸低下頭,很專註地看著些手指。一見我,就她咳一聲他咳一聲……我心裡就直替三哥著急,雖然明知他不如四哥那樣張嘴就是萊蒙托夫、葉賽寧,卻也不該僵了局把沉默視金,便開口說句「認識你真高興」也好呀!

以後,三哥就跟單位的人倒班,蓄了休息日,久不久趕來重慶一兩天。每次回來就叫我上樓告訴劉大姐。然後劉大姐就下來3樓牽上可可,先行去大院外一個什麼地方等著,等哥到了一起散步。回來後,我問可可:「哥跟劉大姐說什麼?」弟弟說:「沒有說。「我就問劉大姐跟哥說什麼,弟弟仍答:「沒有說。」「怎麼沒有說?兩人誰都不說話光是走呀走么?」弟弟卻答道:「說的。兩人都跟我說話。」講完就一臉得意色。怎麼會跟他說?跟他有什麼好說的!弟弟就告訴我,頭一次是劉大姐先開口,問弟弟最喜歡幹什麼,弟弟說最喜歡下棋。自小,他從幼兒園回家時,父親就老把這個兒子放在膝上讓他看些士相怎麼保帥,重炮如何將軍。弟弟說後來幾次散步就是講故事。就是三哥給他講個《木偶皮諾曹》或劉大姐給他講個《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然後三哥再講一個別的,劉大姐又再講一個別的……

劉大姐有個妹妹,大家叫她劉小妹。劉小妹比我小一年。她告訴我,我哥在信中稱她姐「同志」。又有一回她對我說:「喂,害群馬!現在不僅姐姐,連我都清楚鐵路上怎麼扳道岔,怎麼揮旗,怎麼打信號燈啦!」我哥是調度員,可他怎麼盡給人說這些?

劉大姐自小就是品學兼優的,在師範學校讀書時,還是學生會的文體部長。師範學校就在我們依仁小學附近,很大很大,我經常約幫夥伴翻牆進去玩。有次師範學校正開晚會,我躲在樹上,還見到劉大姐穿著古裝跳「採茶撲蝶」哩。我很喜歡她當我嫂嫂,妹妹也喜歡,弟弟也喜歡。我就和妹妹商量如問助我三哥一臂之力。辦法還沒想出,三哥又回紅房子了,說這次只能呆大半天。

我衝上4樓見劉大姐正洗頭,我說:「三哥來了。」又沖回家,跑去父親房間,因為他們每次都在父親房間見面,而且每次都是她坐椅子他坐床。我將唯一的椅子搬到床邊盡頭靠牆放了,拉著妹妹就往大床底下鑽。哥就來扯腳,剛拉下我一隻鞋,可可就從大床另一側也爬進來,還問「姐,你們躲那麼快和誰捉迷藏?」我說我們有秘密任務叫他趕快爬出去。他不僅不出去,還將手中一根麻繩越收越短嘩嘩響著扯進個大算盤,算盤上墊塊木板,板上躺著個睡得香香甜甜的小弟。哥說:「出來出來,你們幹什麼?麗絲你再不出來我告訴爸爸!」我明知三哥從來捨不得我挨打,也不怕他威脅,只顧認認真真交待他:「等一下你跟劉大姐對面坐時,千萬注意看椅子的腳!」三哥氣急敗壞,一個勁央我們出去,但他向來不會發怒,此時大概也怕爸爸發現必要揍我,便一味壓低了嗓門軟求。跟著就聽見劉大姐的腳步在走廊響起,哥只好說:「千萬別搗亂!」就直起腰,任由他大大小小4個弟妹留在黑咕隆咚的床底下。

果然她坐椅子他坐床。她說:「回來了?」他說:「回來了。」一會兒,她說:「事先也不知你今天回來,剛才還在洗頭。」他說:「是呀。」就沒話了。我直替他急,連妹妹都搖頭。劉大姐又說:「我怕你久等,也來不及換件好衣服,就這樣下樓來……」我就在手心寫上「若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感嘆號還不及標出,我那老實巴交的哥已經又「是呀、是呀」!她又說:「我倆將來……將來……」我連忙在小臂寫上「生子當如孫仲謀!」誰知她下半截話卻是「……將來也是這樣分多聚少,你……你不會……」我一想那提詞不合用,急急縮回手又急急在小臂另一側寫「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然後小心翼翼往兩隻椅腳中間伸手出去。這次劉大姐不等哥回答,就很輕很輕嘆了口氣,說:「天冷了,我給你織了件毛衣,來,穿給我看看。」說著就站起來。這次哥哥馬上開口,說:「不不,不要……不,不是不要,是現在不要,是因為……」劉大姐就向他走去就往他身上套毛衣。我的手上已寫得滿滿的,就扯妹妹的手采寫,她手一縮。在我耳邊悄悄說:「千萬別寫手心,我忍不住笑。」我就住她手臂寫,寫「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她又把手一縮:「姐呀,這是兒女對媽說的話,不如用雪萊的『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我說那更不好,那豈不是說劉大姐織毛衣是多此一舉嗎?但歷來辦事認真的妹妹執意不肯教她兄長亂了輩份,索性將右手死抱了左手壓緊胸膛。我急得滿頭汗,說:「管它哩!反正我一下子再想不起什麼前人名句,就這樣湊合先救我們的笨哥哥!」就硬抓了妹妹的手往椅下伸。就聽見劉大姐問;「好像床底下有什麼動靜?」從她進門始,我的三哥就提心弔膽,這時就更加驚慌。我知他是絕撒不來謊的,馬上就捏了鼻子學貓叫,不料小弟剛好醒來聽見貓叫就高興得手舞足蹈格格笑。劉大姐嚇了一大跳叫聲「床下有人!」就朝外跑,就驚動正在八角廳下棋的父親……

父親使雞毛帚敲著床沿,說:「搗蛋鬼,你給我馬上出來!」妹妹悄悄說:「我去,爸不會打我的,你躲著別動。」就爬了出去。爸就更光火:「好哇!你不但自己搗蛋,還膽敢帶著妹妹一起!出來!」可可耳語道:「我也不會挨打的,姐你千萬別出去。」就把我往裡推了推,自己往外爬,還喊著;「爸,是我在床底了,爸我們去下棋!」我爸哪會那般容易罷休?喝道:「還有一個!你出不出來?」可可就把手中麻繩一扯,說:「還有一個在這兒哩!」於是算盤珠子嘩嘩響,溜出眉開眼笑的小弟來,已經返回屋的劉大姐趕快將他一把抱起.也忍不住偷偷笑,哥哥急急忙忙走出房間,待他請了媽媽來。我已經啄著頭在床邊立正站著。

父親很生氣,訓斥道:「你又搞什麼名堂?你看你不但把自己的手腳畫得花花綠綠,還把妹妹的也畫了!」

其實哪是花花綠綠,是寫的字嘛!爸沒戴老花鏡自己看不清。母親剛一瞥到那些字句再看看哥身上的毛衣,立即心清如水,當時就伸胳膊圈了3個兒女往外走。我說:「媽,我真的不是想搞鬼,我是想幫哥哥……」媽已經忍不住笑,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別說了,別說了;帶著弟妹去大院玩吧!」她回頭朝小廳喊:「天兄,快抱了小兒過來!」我如聞大赦,牽了麗珠可可就朝樓梯跑,就看見爸爸剛剛露面,媽媽已捂著臉在廚房笑彎了腰……

在童年時代所見的愛情故事中,讓我感到又憂傷又無奈的,就算江阿姨那個了。

那時重慶有種職業介紹所,專門介紹保姆和奶媽,紅房子的人去那兒挑能幹卻盡量不漂亮的保姆,挑盡量漂亮卻不在乎能幹與否的奶媽,說是嬰兒吃誰的奶就像誰。我媽媽也去請了江阿姨回來。紅房子的家屬們就說江阿姨是大院所有奶媽保姆之中最漂亮也最能幹的一個。

江阿姨是小弟的奶媽。她丈夫是怎麼沒了的,我至今也不知道。只知她兒子也姓江,叫江小江,比我小弟大一歲多,也住我們家。小弟吃人奶,小江就吃代乳粉,吃米糊。

江阿姨當奶媽之前,是紗廠的擋車女工,還是個班長。自從她住進我家。我從來不敢把東西亂放亂扔。我闖下禍有人上門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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