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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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讀書生涯中我再也沒有見過有另一位教書的在學生面前,能有著我的杜老師那樣的瀟洒隨便,更沒有見過教書的對於學生來說,有著杜老師那樣的魅力!

甲班班主任是複員軍人,敦敦實實一個小夥子,他不但教語文,還上我們班的體育。

第一天,他就沒讓我上課,叫我提了書包,跟他去了沙地邊,就在那個鞦韆架旁,他翻看了我所有的作業本。然後,跑到教導處去,建議教導主任讓我跳級插班。教導處說「沒有這種先例」,況且,我進校時,還差3個月才夠入學年齡呢。

我這位當兵出身的老師姓杜。杜老師從教導處走回操場,示意我坐在鞦韆板上,他自己也坐了另一架,與我並排。

杜老師用腳後跟使勁往上一蹭,鞦韆就盪起來。他默默地悠了幾下,就用腳掌將鞦韆定下,沒頭沒腦地,他問我:「那兩個大本子上的作業,全是你自己做的么?」

我點點頭。爸在丁班班主任家訪之後,給我買了好厚的兩個大本子,讓我將語文算術書上的每一道練習題都做完,且是用毛筆。待老師布置功課,不管是堂上練習還是家庭作業,我便用鉛筆將大本子上的東西挑點出來抄上去便是。

「很好。」他說,依然坐在鞦韆上,兩手各抓住根繩子,好像隨時準備盪鞦韆似的,「瞧,你都懂了,於是你上課簡直不知幹什麼才好。我問過所有教你的老師,都說你在音樂體育與圖畫課時,是比較遵守紀律的。看來上課搗亂,也不全是你的錯。但影響別人學習,總是不好的。就像一個吃得很抱的人,一面打著嗝,一面往那些肚子餓的同胞碗里撒沙子,不讓別人吃一樣,那是很殘忍的,對吧?」

我點點頭,覺得這老師真實在。自從入學以來,挨批評對我已是家常便飯,可只這杜老師,是坐在鞦韆架上批評我,我覺得這老師對我像對一個老朋友,而不似對一個壞學生。一年級所有學生都崇拜他,因為聽說他從前在部隊乾的是偵察兵哩!

「我想,我可以在語文算術課上出些別的題給你做。每做出一道,我就教你一個新動作。」他用手一揮,掃過操場上的單杠雙杠平衡木,還指指體操室里的鞍馬吊環,「你的身子骨挺結實,應該好好做做體操。慢著慢著,你的眼睛先別發亮。」他笑道,「這是有條件的,兩個條件:一、凡是班裡同學有不懂的語文算術作業,在下課和放學後都可以來問你,你若解答不出來就要主動通知當天的兩位值日生,放他們回家,你獨自完成教室的清潔衛生。二、我給你布置的功課,你盡量獨自完成,如果一道題自己花了3天時間都想不出來,你可以請教別的人,但必須做3天值日。」他從鞦韆架上下來,拍拍我的肩膀說,「好了,回家考慮一下我的話,今天也不用你上課了。你可以選擇,真的。或者像你在別的班那樣:進教室罰站,回家挨屁股;或者更嚴格一些要求自己,換種方法活。如果你願意換種方法活,明天帶個大本子來做我的作業。」一說完,就頭也不回,大步朝辦公室走去。

我朝著杜老師結結實實的背影,規規矩矩鞠了個躬。然後,一路背了書包踩山道,一邊巴望太陽快快落山去。我盼明天盼得很心焦。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跑著去學校的。杜老師正在吊環上翻騰哩。我雙手將一個大大的厚本子呈到我的新班主任腦袋下面,他倒豎在吊環上神閑氣定地看著我,說:「你第一個班主任幾次告訴我,說你是個很勇敢很堅強的孩子。」他躍下棕墊,一面走出體操室,一面向我口述當天的作業:

有個耍把戲的人到了一條小河邊。他想過河,並帶走他的1隻蘆花雞,l匹白狐狸,1條老黃狗。渡口有條獨木舟,很小,每次只能載1個人加1隻動物。

只要面對耍把戲的人,3隻動物就很乖;只要他離開黃狗就會咬狐狸,狐狸就想吃掉雞。

問:這耍把戲的人是如何將自己和3隻動物都弄過河去的?

一從那以後,我成了班裡的忙人。也不知班主任在我上課之前說了些什麼,反正,每天都有同學來刁難我,特別是當班的值日生。開始,他們提的問題還只限於當天的功課,漸漸地,也有人來問老師還沒講過的書頁。

我成了一個安分守己的學生,因為杜老師的題目刁鑽古怪,讓我非動腦筋不可。

我記得有這麼一道題:

戰爭時期,有甲乙兩村分別在兩個江心島上,若游泳,須用40分鐘。在兩島正中,有座橫跨河面的長橋,橋的一頭有個敵人的崗哨。哨兵每半小時走出橋頭望一望,不論見到哪個村的人游過警戒線——那條架在兩島中心的長橋,他立即開槍將人打死。若有小孩快游到中心,他就開槍警告。

當時,甲村有一條消息,必須馬上告訴乙村的人,於是一個小孩完成了這個任務。

問:甲村這小孩是如何游到乙村的?

那天早上,杜老師親自在我的大本子上畫了示意圖哩。

我只能在課堂上想。因為回到家裡,父親也會讓我做功課——他布置的。

我從來沒被同學們難倒過。讓我不得不心甘情願搞衛生的,是我的班主任。

他給我出過這樣一個謎語——什麼東西小的時候4隻腳,大了兩隻腳,老了3隻腳?

我想得腦仁疼也搞不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剛好周末了,便問我媽。

媽說:「那是斯芬克司向俄狄浦斯提的問題。如果他答不出來就要被吃掉。這是希臘神話里的故事。謎底是人……」

於是從星期一到星期三,我心甘情願地搞衛生,不但將桌椅抹凈地掃好,還從家裡帶些舊報紙去,將我們教室那4個大玻璃窗擦得透亮透亮的。

杜老師一句也不表揚我。他問了問這題是誰為我解答的,然後對我說;「你真幸福。」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不過我從來就沒有向老師提問的習慣。

我也不知道什麼叫幸福,那時候。但我覺得很快樂。杜老師給我的功課是很生動的,讓我深深地著迷。我發現,他從來不把學生弄到辦公室去,而是喜歡把學生叫到那些單杠雙杠平衡木邊,隨隨便便地,就什麼話也對人講得明明白白了。在我的讀書生涯中,我再也沒右見過有另一位教書的在學生面前,能有著我的杜老師那樣的瀟洒隨便,更沒有見過教書的對於學生來說,有著杜老師那樣的魅力!

直到如今,我仍然堅定不移地認為:如果當班主任的得不到自己學生的敬重與熱愛,那麼,最根本的原因,一定在班主任本身。

杜老師出的題目很簡單,問題很明確,可是往往一個很小的問題,便讓人不得不寫出一篇文章來。比如有一次,他口述道:

有個財主死了,他留下遺囑,將財產給了唯一的兒子。財主的一妻一妾,帶了這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上公堂,請包拯斷案:兩人都說是孩子的媽——誰得了孩子,誰就可以得一筆大遺產。包拯令人在堂上畫了個石灰圈,將那孩子圍起來,道:「兩婦人聽了,你們各人扯住孩子一隻胳膊往外拉,誰將孩子拉出圈,誰就是親生母親。」兩人就開始拉,孩子就開始哭。他終於被一女人拉出圈來。包拯馬上判出孩子歸誰,並使堂上堂下,連同真假母親都心服口服。

問:「包公是如何論證他的判決的?」

有一天,我的鄰座問我:「你每節課都眼睛發直想什麼?全年級的人都說你是有名的掏蛋鬼,咋到了我們班卻變呆了呢?」

我告訴他我要絞盡腦汁完成別的作業,比如設想包拯如何以石灰圈斷案。這事馬上傳了開去,大家都對那些題很感興趣,甚至有人覺得將這類題目交給一個全校出名的壞學生做實在有些可惜,也不公平。於是有人就去問老師。

在那節班會課上,我第一次發現我的班主任也有態度非常嚴肅的時候。他讓全班認真討論:為什麼他要給我增加一份作業,倘若我做不好,還要大搞衛生?

同學們踴躍舉手發言,很熱心地重複各人從丁班丙班乙班聽來的我的惡劣行徑。一面數落,一面又有人忍不住嘿嘿笑……大家一致認為:老師讓我多做作業,是對我的一種懲罰——就像當時流傳很廣的關於「毛主席在陝北農村改造二流子」的故事一樣——毛主席把二流於改造好了,而我呢,到了甲班,也被改造得正在好起來。

杜老師把雙手撐在講台上,靜靜地聽同學們講,越聽,那眉頭就皺得越高。

待同學們各盡所言後,老師說話了:「我很失望。」他說,聲音很嚴肅,我低下頭,老師走到我跟前,叫我站起來,說:「把你的語文、算術本拿出來,不不,我要的是那兩個厚本子。」他將本子接過,伸出結結實實的巴掌來,撫了一下,「請同學們往下傳閱,好好看看。她是全年級個子最矮,年齡最小的學生,開學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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