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小谷行叫板米業巨頭,兩大商幫鬥法

會議開完,馬掌柜、阿祥各帶一個夥計,兵分兩路去了。挺舉又招幾個夥計,籌劃在上海本埠收糧。順安則於第一時間奔向魯宅書房,將收糧情況,尤其是收購價格,一口氣講給俊逸,眼神巴望著他。

俊逸心裡一震,閉目良久,抬眼望向齊伯:「齊伯,挺舉用這個價格收糧,是不是有點兒離譜了?」

齊伯陷入思索。

俊逸的呼吸漸漸加重。

「魯叔,」順安急切應道,「仁谷堂三塊八,我們四塊就能收,頂多四塊二,我保證所有糧農都會把船開過來。可……挺舉這個死倔子,我的話他根本不聽……」聲音裡帶著哭腔,「魯叔呀,他這是在燒錢。我實在不曉得,挺舉阿哥介聰明的人,哪能突然就昏頭了呢?我拿他沒辦法,這事體非得魯叔出面不可!我粗算一下,就眼下行情,我們每收一石,里外得賠一塊,收一萬石就是一萬塊!看他紮下這架子,一萬石是擋不住的,不定要收三萬兩萬石,魯叔,那就是要賠……」因急帶氣,竟是說不下去了。

俊逸臉色鐵青,手指微微顫抖,目光再次看向齊伯。

「老爺,」齊伯出聲了,「生意場上的事體,我不太懂。但要說到離譜,我看未必。我看過各家米店,眼下批售仍是六塊。古人經商,取十一之利。挺舉以這個價格收糧,也算合理。」

齊伯顯然在與順安唱對台戲。

事關重大,順安不顧一切地抗辯了:「可……這樣收購,擺明是白扔錢!」

齊伯掃他一眼,沒再講話。

俊逸再入沉思,有頃,朝順安擺擺手道:「曉迪,你去吧。我讓你放款,你只管放款,其他事體,不可多言。」

順安的臉一下子幹了,發會兒呆,拱手出去。

挺舉並不急於在本埠收糧。三天之後,估算馬掌柜與阿祥落實到位了,他才在茂平的河埠頭上貼出收糧告示。

一時間,群情激奮,河浜上下一片歡騰,原本排在其他埠頭賣糧的船隻紛紛離開,圍攏到茂平埠頭,不消半個時辰,竟將整個河浜堵個嚴嚴實實。

為配合收糧,俊逸從錢莊及其他店鋪抽調二十多個夥計,有驗收的,有過磅的,有記賬的,有付款的,全由齊伯坐鎮協調。船上糧農感激涕零,自發維持水面秩序不說,有不少自願充當腳夫,將過好磅的大米扛入穀倉,僅是腳夫支出,就省許多。

茂平此舉,讓這條河浜上的各家谷行全都傻了眼。他們原本還在挑肥揀瘦,橫鼻子豎眼地折騰糧農,突然之間,竟就門前冷落,沒有一隻船了。

各店掌柜坐不住了,有跑來茂平打探情況的,有拔腿奔向仁谷堂的,大家七嘴八舌,嚷成一鍋粥。

「小娘比,好好一盤棋,全讓茂平玩砸了!」

「馬掌柜老酒吃飽了,不去賭場,跑這兒耍啥酒瘋哩!」

「你這是老黃曆了。眼下茂平管事的是個毛頭小子,叫伍挺舉!」

「唉,真是初生牛犢啊,姓魯的哪能由著他亂來哩?」

「聽說姓魯的幾樁生意全砸了,把氣撒到彭老爺頭上,這是擺明了要跟彭老爺打擂台呢。你們等著,這場好戲有得看。介高的價鈿,到時賣不出去,看他……」

大家正在吵嚷,林掌柜陰黑著臉走出他的總理室。

「噓,大掌柜出來了。」有人大叫。

「諸位同仁,」林掌柜沖他們揚揚手,「在下去去就來,請諸位少安毋躁,泡杯熱茶,搓把麻將,慢慢候我消息。」

林掌柜直驅廣肇會館,將市場突變詳細稟報彭偉倫。

「哼,」彭偉倫一拳震在几案上,冷笑數聲,「我就曉得姓魯的憋不住,這這這……果然向我叫板了!」

「老爺,我們沒有退路了。前面壓制介許多辰光,好不容易憋急糧農,這正如願收糧呢,卻讓茂平一炮攪黃了。我們……」

「附近米市如何?」

「還不清楚呢。不過,這是規矩,只要上海漲,他們就會跟著漲。糧農們口傳口,消息快哩。」

「曉得了。」彭偉倫略一思考,「這樣吧,糧農們消息再快,總歸有個時差。你馬上派人,設法封住各地河浜,堵住來滬糧船,然後派人趕到那兒收糧。三天過後,我有妙計給你!」

「好哩。」

林掌柜辭別回來,興緻勃勃地依照彭偉倫吩咐,派船前去通往上海的各條河浜要塞製造事端,堵住河道,同時趕往崑山、蘇州、湖州等地收糧。然而,讓他大跌眼鏡的是,此舉根本是徒勞,因為崑山、蘇州、湖州等地的糧價已經同步漲起來了,也同樣有人大批量收購,沒有糧農傻到把船開往上海。

「查過沒,都是啥人在收?」彭偉倫黑起臉問。

「查過了,」林掌柜應道,「說是當地糧商。奇怪的是,這些糧商全都不聽話了。介高的價,仍舊閉著眼收,顯然是——」

彭偉倫擺手打斷他,微微閉目,鷹眉凝成兩隻鉤,陷入沉思,許久後,睜開眼道:「姓魯的既然擺下擂台,我們就得打下去。老林,整糧食你是行家,依你之見,該如何去打這個擂台?」

「比他高出一角,擠垮他!」

彭偉倫連連搖頭。

「那……老爺發話吧,同發但聽吩咐。」

「仁谷堂各店,這些日來共收到多少大米?」

「尚未具體統計,少說也有三千石。加上其他米行,應該不下五千石。」

「庫存呢?」

「庫存差不多沒了,頂多也就千把石。各店庫房,都在指靠吃新米呢。」

「將所有新收大米,全部轉賣給茂平。」

「那……我們賣什麼呢?」

「賣庫存。壓低米價。」

「壓到多少?」

「眼下市價多少?」

「一般米六塊,上等米六塊三到六塊五。」

「各降一塊!」

「老爺,這……」林掌柜震驚了。

「去吧,」彭偉倫果決地擺手,「就照此辦。通告所有會員谷行,凡是虧損,全都記到彭某賬下。還有,只要你把這場仗打贏,我就把這個公所讓給你,下屆商會,讓你進總董!」

「謝老爺抬愛!」林同發深鞠一躬,轉身去了。

聽到腳步聲遠去,彭偉倫拿起電話,撥給馬克劉。

馬克劉匆匆趕到:「彭哥,啥事體,介急?」

「馬上派人去趟廣州和福州。」

「做啥?」

「買米。」彭偉倫目光冷峻,「魯俊逸沒生意了,想在米市上和我賭一把,這已擺下擂台,把上海及附近市場上的大米高價收購了。他怕是做夢也不會想到,中國大米有的是。你設法運回幾船,在這事體上,我沒打算賺銀子,只想陪他姓魯的玩玩!哼,他這還沒出道哩,就敢沖我擺擂台!」

「彭哥,」馬克劉不無佩服地豎起拇指,「great idea(好計謀),我這就安排人去,看不把姓魯的rice(米)憋在倉庫里養mice(鼠)!」

仁谷堂旗下各店將市場零售價降低一元不說,又將幾日來收到的所有新米通過各種渠道轉賣給茂平。

順安再也坐不住了,不由分說,將挺舉拉到一邊:「阿哥呀,你看看,這……這這這……鬧到這個份上,我們哪能個收場哩?」

「什麼份上?」挺舉反問。

「我打探過了,所有米店的零售價,就是我們現在的收購價。你這馬蜂窩捅大了!」

「曉得了。」挺舉作勢欲走,「還有啥事體嗎?」

「還有哩,」順安壓低聲音,「你注意到沒,我們收的米,有相當部分是從那些米店來的,他們讓人假扮糧戶賣給我們。前後才幾天,不過倒下手,人家白賺咱一塊洋鈿,簡直是在撿錢。」

「曉得了。」

「阿哥,」順安加重語氣,「他們的糧,我們不能要!」

「你只管放款就是。」挺舉白他一眼,「他們的糧,只要不摻假,不投毒,送來多少,收多少。」

「伍挺舉,」順安氣急了,狠跺幾腳,「你……算你是條好漢,我服你了!」扭轉身,氣呼呼地揚長而去。

「傅曉迪,回來!」挺舉曉得他又要去魯宅,沖他的背影厲聲喝道。

挺舉此前從未用過這種語氣跟他講話,順安不由打個驚怔,頓住步子。

「我警告你,」挺舉一字一頓,「收糧的事體,魯叔全權委託我了。你現在只有一件事體可做,就是解款,放款。做好你的事體,其他事體少管!若是壞了魯叔事體,我讓你兜著走!」

望著陡然凶起來的挺舉,順安傻眼了。

俊逸比順安更不安生。

俊逸在第一時間裡就獲知了彭偉倫的報復舉動,是慶澤告訴他的。慶澤扯老潘一道來,沒有過多說話,只將市場上的變化一一講予他聽。俊逸耐心聽完慶澤,禮貌地將他們師徒送走,返身回到書房,目光再次瞟到牆面老伍家的那幅雙叟書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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