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籌建商會,甬粵兩大商幫爭雄

公董會上散發出來的別樣氣氛,俊逸自一進場就意識到了。俊逸甚至隱約覺出,這次會議在某種程度上是專門為他開的。

會議一直開到錯晌午,大家總算就商會章程等基本條款達成共識,俊逸逐條記錄,理出一個冊子,在會議結束後呈送查錦萊。

眾人紛紛走出。

俊逸最後一個出門,剛要跨出大殿門檻,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俊逸留步!」

俊逸回頭,見是查錦萊招手。俊逸返回,跟隨錦萊走進旁邊查敬軒的總理室。

查錦萊讓給俊逸一把椅子,自己在父親的位置上坐下:「俊逸兄,看你臉色,別不是還在生氣吧?」

俊逸苦笑一聲:「沒事體的,我有備而來。」

「這就好。」查錦萊也笑一下,「進卿這人,你曉得的,是個炮筒子,有口無心,肚子里存不住個屁,俊逸兄不可與他一般見識。」

「錦萊兄,」俊逸直入主題,「你這……可有事體?」

「是哩,有要事相托。」

「哦?」

「設立商會,旨在合議商約,應對洋人。家父已經定下了,由你起草一應文案。」

「我起草?」俊逸一下子緊張起來,「這能行嗎?」

「呵呵呵,」查錦萊笑道,「你扳扳指頭,在四明,你不行,啥人行?甭看進卿、若雨他們嘰嘰喳喳叫得歡,拿到場面上,還不都是土包子?」

俊逸笑笑。

查錦萊取出俊逸呈交的會議記錄,又從抽屜里拿出一沓材料,一總兒推到俊逸跟前:「這些你都拿去。」指著那疊子材料,「這是我近日理出的部分框框,供你參考,其中許多方才也都討論過了。無論是商約還是章程,家父之意是,大處照顧全局,小處適當靈活,尤其是我畫過圈圈的條款,你要酌情處置,甭讓甬人吃虧就是。」

俊逸收起材料:「我試試。」

「材料不足,你可另行查找。要參酌洋人商約,結合上海灘情勢,理出具體措辭。丁大人說商約在即,總商會要儘快組建。時間緊迫,最好能於十日之內交付。」

「我儘力。」

俊逸懷揣一堆材料,滿腹心事回到家裡,屁股還沒落座,齊伯拿著一張請帖過來:「老爺,後晌有人尋你,說是洋行的江擺渡,這是他的名帖。」

俊逸拆開,溜過一眼,將名帖裝起,拿起提包,對齊伯苦笑一聲:「是彭老闆請客,我不得不去。待會兒吃飯,你對瑤兒解釋一下,叫她不必等了。」

「好咧。」

齊伯安排好車馬,送走俊逸,正要從大門口返回,遙遙望見兩個人沿街邊的梧桐樹影緩緩走來。齊伯覺得一人面熟,就頓住步子,待他們走近,認出是挺舉,親熱地迎上,親手取下他背上的包袱。

見齊伯這麼待見挺舉,光頭門房態度大變,殷勤地從齊伯手中接過挺舉的包袱,又把順安背上的包袱取下,一手一個,提往前院客廳。

齊伯禮讓二人坐下,邊沏茶水,邊問挺舉道:「挺舉,你去杭州大比,介快就考完了?」

「沒有考成,朝廷取締大比了。」挺舉苦笑道。

「哦?」齊伯似吃一驚,「那你……哪能個打算哩?」

「我也不曉得,這來上海看看。」

齊伯點點頭,忖道:「怪道老爺要我收拾房子,說有客人來,想是他早就曉得大比取締的事,客人必是挺舉了。」

齊伯沏好茶,順安眼快,起身端過,給挺舉一杯,另一杯雙手遞給齊伯。

齊伯推道:「這是給你倆喝的,我有水杯。」從几案上拿過一隻紫砂壺,把壺嘴含進口裡,望著順安,「小夥子,你是——」

「我叫傅曉迪,」順安自我介紹,指挺舉,「挺舉是我阿哥,挺舉姆媽是我姨媽。」

「呵呵呵,」齊伯笑道,「這麼說來,你倆是姨表了。」

「是是是,」順安連說幾個是字,猛一想不對,趕緊校正,「也不完全是。我阿爸是挺舉阿哥的阿舅,我們該是舅表,嫡親哩。」

「好好好,請喝茶!」齊伯讓過茶,自己也喝一口,正要問挺舉些事體,外面一陣腳步聲響,碧瑤與秋紅一前一後,風風火火地進來。

魯家人中,順安最怕的就是小姐。儘管來前已經做足準備,但在真正面對時,順安心裡仍舊發慌,強力使自己保持鎮定。

見廳中坐著兩個小夥子,碧瑤、秋紅俱是一驚,圓睜杏眼盯住二人。

「小姐,」齊伯熱情地介紹道,「來客人了,你認識的,是伍家的挺舉。」

碧瑤不屑的目光直掃過來,掠過挺舉,看向順安。

碧瑤心裡咯噔一聲,兩道目光緊逼過來,死死鎖住他。

秋紅也是一臉驚愕。

順安曉得她認出了,如刺在背,極不自在,但此時順安已無路可退,只有竭力保持鎮定,把頭略略轉向一側,給她半個臉。

「挺舉,」齊伯轉對挺舉道,「這是碧瑤小姐。」

「在下見過小姐。」挺舉起身,深揖。

碧瑤沒有回揖,也沒有睬他,又盯順安一眼,想說什麼,又吃不準,轉向齊伯道:「齊伯,介晚了,我阿爸哪能還沒回來哩?」

「小姐,」齊伯應道,「我正要講給你哩。老爺後晌就回來了。屁股還沒坐下,就有人下來請帖,說是有個彭老爺要請老爺商量事體。老爺要我轉告小姐,晚上吃飯,不要等他。」

碧瑤點點頭,拉上秋紅,轉身出門,到門口時扭過頭,沖齊伯道:「齊伯,到我樓上來一趟,我有事體問你。」

「好咧!」齊伯抱歉地朝挺舉二人笑笑,「挺舉,曉迪,你們到這裡就是到家了,自己招待自己,慢慢喝茶,我這去侍奉小姐了。」說完便跟在她們後面去了。

彭偉倫請客的地方是外灘黃浦公園旁邊的一家西餐館,叫西西弗斯。

餐館是英國人開的。為體現檔次,服務生包括門衛全是清一色的英人,沒有印度阿三。客人多是洋人,莫說是尋常中國人,即使像俊逸這般有身份的,要想在門口看上一眼,也得看看門衛的臉色。

彭偉倫在此請客,可謂是給足了俊逸面子。

魯俊逸、彭偉倫、馬克劉呈品字形圍坐在靠窗的一張圓餐桌邊,桌上擺著西菜和洋酒,彭、劉輪番勸酒,不消半個時辰,魯俊逸已經滿面通紅。

「老弟,」彭偉倫見酒差不多了,言歸正傳,「大哥請你來,一是喝酒,二是有一事相求。」

「彭哥呀,」俊逸舌頭微微發僵,「沒有你,就沒有俊逸今日。彭哥有何差遣,儘管吩咐就是,何談一個求字?」

「呵呵呵,」彭偉倫連連擺手,「老弟客套了。是這樣,上海商界行將成立商務總會。承蒙丁大人抬愛,此會由大哥籌組。大哥雖通洋務,可筆頭功夫差強人意,遠不及老弟。商會一應章程,另有丁大人與洋人商約談判的一應細要,大哥這想求請老弟主筆,不知老弟……」話頭頓住,目光直盯俊逸。

見是這事體,俊逸由不得打個驚顫,酒也醒去大半,低頭思忖應對。

「密司脫魯,」馬克劉臉色一沉,「連彭哥這張face(臉),你也不肯給么?」

「哪裡哪裡,」魯俊逸連連拱手,「小弟拿德(no dare,不敢)。大哥歐德(order,吩咐),小弟歐比(obey,照辦)!」

「俊逸,」彭偉倫從包中拿出一厚疊材料,「這是我擬定的部分條文,供老弟參考。」

魯俊逸毫無退路,只好接過材料放進包里,算是正式應下了。

「OK,」馬克劉舉起酒杯,「good(好),e(來),drink(乾杯)!」

「准克(drink)!」魯俊逸舉杯飲完,又倒三杯,起身道,「彭哥,馬克兄,辰光不早了,在下不勝杯盞,今朝喝多了。」

彭偉倫、馬克劉也不再多話,喝完杯中酒,送俊逸出來,目送他的車馬漸去漸遠。

「唉,」彭偉倫長嘆一聲,「我們這給俊逸出了一道難題啊。」

「彭哥,」馬克劉有點驚愕,「我們這是抬舉他,怎能說是出難題呢?」

「若是不出所料,查敬軒也該把這副擔子壓在他肩上了。」

馬克劉先吃一驚,繼而點頭:「嗯,彭哥真是料事如神哪。方才觀他face(表情),正是這般。」

彭偉倫道:「不是老哥料事如神,是那姓查的手下無人哪。」

「咦,」馬克劉不解地望著彭偉倫,「彭哥既已料到,為何還讓姓魯的來寫?天底下哪有一人支二差的理?」

「老弟呀,」彭偉倫臉色凝重,「我們與甬人這一搏,俊逸是凱曼(key man,關鍵人物)。俊逸一向與我們走得近,可身為甬人,俊逸又不能不為四明出力。姓查的如果得到俊逸助力,我們就無勝算了。」

「是哩,」馬克劉連連點頭,「彭哥算是把話頭擱給他了。他那點兒洋行生意,多是彭哥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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