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

下午,眾同事合力撮成一單生意,本月終告收支平衡。

宇宙咀嚼著郭美貞的話:大事由天,小事由她。結婚是大事還是小事?

對莊家欣來說,小事耳,每年舉行一次。

對張宇宙來說,肯定是大事,她害怕結婚,但是一旦結婚,又永遠不想離婚。

宇宙怕煞離亂。

第二天她失手摔落一隻法國嘉利閃光玻璃花瓶。

眼看就要打破,宇宙百忙中伸出腿去擋了一下,把它撞到地毯上落下,幸保不失。

宇宙膝頭撞起一大塊瘀青。

她雪雪呼痛。

宇宙連忙找來一管藥膏,趁同事出外午餐,坐在一角,輕輕撩起裙子,在小腿上搓揉,搽了藥膏止痛散瘀。

這時,忽然有人抬起那隻嘉利花瓶,輕輕放在茶几上。

宇宙抬起頭,看到一個年輕男子,正凝視她。

她連忙放下裙裾。

不知怎地,宇宙漲紅面孔。

那年輕人也有點訕訕。

這一切不過是看了小腿皮膚。

終於宇宙站起來問:「我可以幫你做什麼?」

「啊。」他像剛剛想起來,「聽說你們代理鮑候斯傢具。」

「敝店有目錄。」

「可以看一看嗎?」

「可到這邊來。」

「我聞到咖啡香氣。」

「替你斟一杯,我們還有自製的巧克力餅乾。」

他坐下來,挑了兩件傢具:一張深棕色皮沙發及一隻同款四方大茶几。

然後他抬起頭,看到一盞大水晶燈,他看了看價格,吸口氣:「怎麼負擔的起。」

宇宙毫不猶豫地說:「那麼,欠債好了。」

他笑著伸出手來,「我叫鄧幸。」

他接著放下名片,寫出支票,「傢具到了通知我。」

他推開玻璃門離去。

宇宙看著他的名片,上面寫著「蔣黃鄧建築事務所。」

還沒讀完名片,他又回來了。

宇宙看著他微笑。

他用拳頭掩嘴咳嗽一下,有點靦腆,神情可愛,他說:「我想要那隻嘉利花瓶。」

「沒問題。」

「還有。」

宇宙轉過頭來。

「我在想,不知你可有空出來看場電影喝杯茶。」

宇宙怔住,他想約會她,她忽然感觸,鼻子發酸。

她是多麼希望有正常約會,宇宙的身體往前傾一點。

她輕輕答:「這幾天我要出門到英國康華爾。」

他很快回答:「那麼,我等你回來。」

宇宙不知怎地,沒有拒絕,她也沒有答允。

「再見。」他說。

這次真的走了。

同事們此時也陸續返來。

晚上,宇宙發現腿上的瘀青形狀像一隻蘋果。

第二天她與關宏子出發到康華爾。

宏子一直嘀咕:「明年家欣若再結婚,恕不奉陪,來回二十多小時航程,苦煞人。」

不知如何,他染了傷風,一直打噴嚏,飛機經過孟買上空,他忽然咳嗽。

宇宙連忙檢查管家給她帶著的藥包,取出傷風葯給宏子,他吃完即睡,醒來嚷口渴,額角有點燙。

下飛機趕到酒店,即時找到醫生診治,那醫生笑說:「多休息多喝水,喉嚨痛可含喉糖,就此而已。」

宇宙總算放心,她與莊家通過電話。

庄先生說:「我來看他。」

宏子連忙說:「長幼有別,怎麼可以勞動你,我這就起程。」

宇宙用凱斯咪圍巾繞緊他脖子,坐車到康華爾途中,宏子熱度退下,可是肚子飢餓,同宇宙說:「想吃粥」,宇宙笑眯眯取出一隻暖壺,打開,是香噴噴白粥。

宏子驚喜,「你從何處弄到?」

「你睡著時我向酒店廚房找來白米小鍋慢慢熬成。」

「謝謝你宇宙。」

「不客氣。」

到達康華爾,他精神好許多,反而是宇宙,忙了整個旅程,有點憔悴。

這次莊家欣婚禮借一家鄉庄旅館舉行,宇宙立刻租了房間讓宏子休息。

宏子說:「再做些粥。」

宇宙到廚房找到雞腿,除皮切骨,煮了鍋雞粥,又添碟油菜,可惜沒有蚝油。

這次,宏子吃了許多。

他吁出一口氣,方才知道身邊有人是多麼幸福。

轉過頭去,看到陽光下的宇宙正忙著把禮服自行李箱中取出,臉色有點蒼白,細結皮膚半透明,姿勢額外溫馴。

都不像張宇宙了。

以往的晶光呢,她眼眸里黑瞳瞳的反映去了何處?

她幫他穿上禮服。

他問:「紐子還扣得上嗎?」

「略緊一些,可能胖了三磅。」

「不止了,」宏子嘆口氣,「回去得好好運動。」

主人家來敲門催人,宇宙連忙化妝更衣。

她笑說:「下次帶保姆來。」

宏子嗤一聲,「還有下次呢。」

他倆下樓去,剛來得及看到新娘說「我願意。」

原來新郎是洋人,金髮碧眼,身段碩健,像街頭男士內衣廣告里那種模特兒。

宇宙表現得體,陪庄先生太太聊天。

家欣走近,這次她穿象牙色短裙,看上去比上次更年輕可愛,她遞杯香檳給宇宙。

「祝我白頭偕老。」

「你才不要那樣長久。」

「啐。」

宇宙喝乾酒。

家欣說:「做了關太太的你沉實老成得多,氣質與宏子越來越接近。」

宇宙這才想起,宏子在什麼地方?

他是否回房休息,抑或,在會客室與朋友說話?

說聲對不起,宇宙一直找到大堂去,四處不見,她穿過花園。

這次,莊家只請了數十人,客人已紛紛散去。

宏子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正四處張望,忽然聽見他聲音:「歌詩瑪,你輸了。」

關宏子的聲音興奮、響亮、活潑、神氣十足,更本不像一個剛退燒的病人。

接著他說:「Glossimar,你為何不認輸?」

宇宙伸手撥開擋著她視線的大束紫藤花,看到眼前情景,不禁呆住。

她看到兩個人在花園裡打乒乓球。

關宏子脫掉上衣,捲起袖子,大汗淋漓,可是精神百倍,飛來撲去地接球反擊。

他的對手是一個少女,長發披肩,穿著橘紅色大蓬紗裙,一邊仰臉笑,一邊奔過去揮動球拍。

球小,球拍小,她的手也小,十次有九次接不到。

可是她裙裾飛舞,整個人似一朵朝霞般美麗,有幾次她像是要乘風而去。

呵,歌詩瑪是閃爍的意思,人如其名。

該剎那,電光石火,宇宙明白了。

她苦澀地牽牽嘴角,這少女,無論叫什麼名字,都是新的歌詩慕。

關宏子又找到了對手。

她靜默一會,低下頭,按一按心房,如釋重負。

她回到房間,收拾行李,叫車子往飛機場。

張宇宙的任務已經完畢。

回程十多小時她累極入睡,服務員輕輕喚她名字,叫她進食,她都懶得動,歪著頭睡個痛快。

她做了許多夢,像看到同事厲聲斥責她:「你一味做有什麼用?你得給老闆看過,他若不喜歡你就得重做。」

轉醒想起已沒有任何老闆,大感安慰。

天亮了,太陽光自飛機窗戶射入,外邊是雲海,宇宙獃獃想快到家了。

她拎著手提行李,一走出海關,就看見郭美貞迎上來鬆口氣。

宇宙意外問:「你怎麼來了?」

郭律師看著她,「你看你唇焦皮躁,連頭髮都是乾的,老了十年不止。」

「是宏子通知你?」

「他說你一個人跑掉,叫我四處找,我還以為你終於同哪個司機私奔,急了一陣子,後來查到你在飛機上,馬上來接你。」

宇宙訕笑,郭律師一貫這樣幽默。

「發生什麼事?」

「他沒告訴你?」

郭美貞搖頭。

「別急,他回來會向你交待。」

「他為什麼要把細節告訴我?」

「郭姐,我回丹桂路。」

到家,放下行李,她發覺頭重鼻塞腳步浮,宏子把感冒病菌全部轉嫁給她。

宇宙請醫生檢查,大量喝水,服藥休息。

三天沒回公司,同事們下班來報告業務,講完公事,這樣說:「有一個年輕人找你,問張小姐回來沒有。」

「誰?」宇宙抬起頭。

「他說他叫鄧幸,我們說你病了,他送來白色晚香玉,並且索取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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