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

宇宙也想休息。

回到家,她忽然嘔吐起來。

把張宇宙放到街上三個月,會變成怎麼樣?

面孔先爛起來,然後,牙齒與頭髮紛紛落下,接著,盡一切能力去換食物裹腹……她不敢再想下去。

第二天,她回到新辦公室,情緒略微穩定。

宇宙穿著雪白衣衭,配著雪白牆壁沙發,看上去令人舒服。

郭美貞打電話給她:「宏子回來了。」

「我去接他。」

「他已經到你門口。」

宇宙拎著電話出去門口看個究竟,忘記這具電話有地線,一扯,她差點摔跤,同事搶過來扶住她。

已經來不及,剛巧這個時候關宏子推開門走進,看到她這一副尷尬模樣。

宇宙定定神,站好,輕輕說:「歡迎回家。」

關宏子詫異問:「電話上是誰,你為什麼緊張?」

「是郭姐說你在門口,我還想去飛機場接你。」

連宇宙自己都聽得出聲音中滿是回心轉意,她有點不好意思,沉默下來。

關宏子很大方地轉過頭去,「這兩扇木門做得很好,比玻璃門私隱。」

同事過來解說:「我們開會研究過,決定搞一種會所氣氛。」

「接到第一宗生意沒有?」

同時笑吟吟:「是張文懷夫人。」

「張太太,」宏子有點意外,「這位夫人著名好品味,低調文雅,系出名門,可是也同樣挑剔,她選了什麼?」

「我們有一盞鐵芬尼染色玻璃紫藤圖案座地燈,她一看就喜歡,叫我們設計一個起坐間。」

「是什麼樣的會客室?」

宇宙微微笑,她很少覺得自己幸福,這時心中卻泛起這種感覺:宏子回來第一件事便是來看她。

同事答:「張太太希望有一個私人空間與好友打橋牌談天吃點心。」

這時兩名助手抬出那盞玲瓏綺麗的燈來,輕輕開亮。

連見多識廣的關宏子都不禁啊地一聲。

宇宙解釋:「張夫人會客室有長窗通往小花園,春季滿牆紫藤,正好配這盞燈。」

他點點頭,「我回公司,傍晚再見。」

宇宙送他到門口,「你可要回家休息?」

「我在飛機上盹過一覺。」

「量子回來了。」

他點頭,「我已知道。」

司機替他打開車門。

他抵[土步]第一件事是來看她,宇宙心裡高興。

這時另有客人推門進來,一眼看見那盞燈,像被磁鐵吸引,不由得走近。

「這燈貴店自何處得來?」

助手笑答:「我們希望三百元購自某某舊貨攤,可是事實是在蘇富比拍賣行處得到。」

大家都嘆口氣。

稍微與眾不同一點的事物都已被炒得貴不可言。

「這位先生請過來這邊,我們有一冊目錄可供參考。」

宇宙自大柚木櫥中取出目錄,穿香奈兒套裝的漂亮經理出來陪他選購,人客受寵若驚,他一時沒想到,這種排場,也都算在價目上了。

整天宇宙嘴角都掛著微笑。

經過一面水晶玻璃鏡子,她看到自己,不禁一呆,歡容如此,都不像張宇宙了,可是看仔細一點,彎彎嘴角還是有一絲滄桑。

什麼是滄海桑田?那是指遭遇巨大變化,像宇宙,就是歷盡滄桑,嘴角忍不住有一種苦澀。

她不想再看自己。

下午,她備了鮮花,到繼母處致意,站了好久,直至腿酸。

司機不放心,過來立在一旁等她。

宇宙又前往探訪麗子,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汩汩而下。

不知是誰,在這樣的幽靜地帶,用小小收音機播放民歌,憂鬱歌聲這樣唱:「悲哀的命運屬於所有女性,她永受控制,永被囚困,我是個貧女,我命運堪憐……」

宇宙用手掩臉。

司機靜靜接她回家。

接著助手送了賬目來,她只得收拾心情細讀。

稍候郭美貞來看她。

「宇宙你不介意吧,我倆竟成為朋友,我上癮般渴望來喝杯咖啡說幾句話。」

宇宙笑答:「是我高攀了。」

「宇宙你前後判若兩人。」

「這是褒是貶?」

「對你來講是讚美。」

「那麼說,從前那張宇宙豈非不敢恭維?」

「少女都是一般任性嬌縱。」

「我是貧女,我命運堪憐。」

「可是你長得比誰都可愛。」

「我從不自覺。」

郭美貞目光移到帳部上,「這門生意倘若賺錢,簡直天無眼。」

「同你賭什麼?」

「我若輸了,每次見你都鞠躬叫關太太,哈哈哈。」

「我不稀罕,你押別的。」

這時關宏子來了,女傭一開門他便聽到銀玲似笑聲,忙問:「什麼事那樣高興?」不知多久沒聽到歡笑聲。

宇宙忙上前說個究竟。

聽罷,他也笑起來,「越不在乎越會賺錢。」

半晌,他告訴她們:「我去見過量子。」

大家靜下來。

「他完全明白了,很平靜,說是財散人安樂。」

郭美貞問:「他有打算沒有?」

「他想到歐洲旅遊。」

「旅遊最能開拓心情。」

宏子忽然問:「為什麼我要與他們作對?」

郭美貞替老闆開脫:「因為你不甘心他倆受騙。」

「我又何必施橫手干涉。」

「弟妹也是你的責任。」

「可是你看結局,我將終身為麗子內疚。」

這時,宇宙輕輕說:「麗子一向有病。」

她走前與宏子緊緊擁抱,兩人都落下淚來。

郭美貞溫和地說:「我告辭了。」

宏子說:「現在我已沒有責任。」

郭美貞在門口轉過頭來,「你還有整個宇宙。」

這話說得巧妙,可以指整個宇宙機構,也可以指張宇宙他愛的人。

這冰雪聰明的女子開門離去。

宏子斟一杯威士忌加冰,坐到安樂椅上。

宇宙以為他有話要說,正思考如何開口,也許,他要與她商量婚期。

可是不,他已累極入睡。

宇宙替他盞張薄毯子,她到書房用電腦讀賬部。

宏子這一覺睡得好長。

宇宙想到父親生病卧床那一段時間,她多怕他不再醒來,父親斯文有禮的同事紛紛來探訪,他們都知道他不久人世,可是婦孺仍懷著可憐卑微的希望。

宏子露在毯子處的手又干又露筋,有點像她父親雙手。

宇宙嘆口氣,與助手通了幾個電話。

「是,那張支票已經存入。」

「傅小姐的設計圖明日送去批閱。」

「我不知道誰介紹伊藤先生來,我們並沒有刊登廣告。」

「粉紅色大理石暫時缺貨。」

張宇宙真好像有許多事要做的樣子。

關宏子的商人生活簡單得多:工作、休息,他受金錢控制,他又拿金錢鉗制人。

第二天早上,司機送他替換的西服襯衫過來。

他卻仍然沒有醒來。

秘書來電:「關太太,他今日上午沒有會議約會。」

「那麼讓他休息好了。」

「是關太太。」

近中午,他驀然驚醒,「哎呀,」他叫出來:「我遲到了。」口角像愛麗絲夢遊仙境開場時那隻白兔,它匆匆忙忙趕路,不住取出袋錶看時間,生怕遲到。

宇宙忽然問自己:你是愛麗絲嗎?

嘴裡卻問:「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宏子看著宇宙清麗的容顏,呵,她主動與他說話,殷殷垂詢,他脫口而出:「仙境。」

宇宙笑了。

在她面前,宏子時時自慚形穢,上帝在創造張宇宙時特別用心,五官頭髮皮膚身形手足無一不美,均屬精心打造,看了就叫人心折,到今日,宏子只趁她不注意時才貪婪多看幾眼。

他比較矮小,臂與腿都短,靠深色端莊西服遮掩,膚色粗黑,只得時時修飾,家中三兄妹數他最不起眼,所以他用人時特別挑選外型神氣的年輕男女,長年吃虧的他知道長得好佔便宜。

客人一到宇宙,看到招呼接待他們的專業人士全體高大俊美斯文,已經印象特加。

他起來梳洗。

一照鏡,只說:「我像個海盜。」

他要回家修飾。

「時間真不經用,我們今晚見。」

宇宙點點頭。

他離去之後,傭人收拾沙發,他躺得久了,羽絨沙發上有一個人形凹位,伸手去摸,尚余體溫,可是,宇宙卻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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