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接管《人民日報》

陳伯達稱這是一次「小小的政變」。

陳伯達一「接管」《人民日報》社,《人民日報》就改變了聲調。

翌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的社論是八個寒光閃閃的大字:《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那時候我像發瘋了一樣!那篇社論起了很壞的作用。責任確實在我,不在別人。」在田家英死後的第三天———5月25日下午2時,「文革」之火在北京大學點燃。由聶元梓、宋一秀、夏劍易、楊克明、高雲鵬、李塵醒、趙正義七人共同署名的大字報《宋碩、陸平、彭雲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幹些什麼》,貼在北京大學大膳廳東牆上。頓時,北京大學轟動了。數百人圍觀大字報,並與領頭貼大字報的女人、中共北京大學哲學系黨總支書記聶元梓展開激烈的辯論。

被大字報點名的宋碩,乃中共北京市委大學部副部長;陸平為北京大學校長兼中共北京大學黨委書記;彭雲,女,北京大學黨委副書記。

據陸平告訴筆者,聶元梓等人的大字報是在一位「馮大姐」的指點下寫成的。「馮大姐」何人?康生之妻曹軟歐!

康生在北京大學點起了這把「文革」之火,北京的氣氛驟然緊張。

不過,大字報的影響畢竟有限。要把「文革」之火在全國燃起,必須藉助於報紙。黨中央機關報《人民日報》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須知,《人民日報》在社長吳冷西的主持之下,對於「文革」顯得十分冷漠。姚文元那篇《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發表之後,《人民日報》沉默了好久,直至第20天———1965年11月31日,才在重重壓力之下,在第五版「學術研究」專欄予以轉載……

「我只看《解放軍報》,不看《人民日報》!」在那些日子裡毛澤東曾不滿地這麼說過。

《解放軍報》受林彪控制,在那些日子裡,「左」味十足,一時名聲大振。1966年4月18日,《解放軍報》發表《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積极參加社會主義文化大革命》一文。5月4日發表《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一文。5月8日,刊載化名「高炬」的文章《向反社會主義的黑線開火》……這家報紙原是軍內報紙,一時間彷彿成了「左」派機關報,影響遠遠超出軍界,弄得《人民日報》在種種壓力之下要轉載《解放軍報》的文章,而一向的慣例總是《解放軍報》轉載《人民日報》的文章。《人民日報》社長吳冷西,曾是釣魚台寫「九評」的「秀才班子」成員,曾是起草《五·一六通知》小組成員,曾列入「中央文革」最初的名單而終於被圈掉大名,這清楚表明他的處境已岌岌可危了。

撤換吳冷西的呼聲,日甚一日。

1966年5月30日,在北京主持中央工作的劉少奇出於無奈,和周恩來、鄧小平一起,只得向正在杭州的毛澤東寫信請示:

「擬組織臨時工作組,在陳伯達同志直接領導下,到報館(引者註:指《人民日報》社)掌握報紙的每天版面,同時指導新華社和廣播電台的對外新聞。」

毛澤東當天迅即作了批示:「同意這樣做。」

陳伯達急急點將,帶著唐平鑄等人,組成一個工作組,於5月30日晚進駐《人民日報》社。

沒有登報聲明,沒有發布「進駐」消息,《人民日報》在一夜之間便落進陳伯達手中。

陳伯達稱這是一次「小小的政變」。吳冷西曾這麼回憶:

在5月政治局擴大會議之後,5月31日經過毛主席批准,中央宣布由陳伯達帶領工作組進駐人民日報,實行奪權。用陳伯達自己的話來說,他在人民日報搞了一個「小小的政變」。6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了他主持起草的題為《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論。從此,不僅人民日報,全國新聞界大難臨頭,遭到空前浩劫。所謂「文化大革命」從此開始,我不久即被捕入獄。

吳冷西在「軍事監護」下,失去了自由,成為「階下囚」,度過那「文革」歲月。陳伯達一「接管」《人民日報》社,《人民日報》就改變了聲調。

翌日———6月1日,原本是歡歌曼舞的「國際兒童節」。往年,每逢這一天,《人民日報》總是要向千千萬萬孩子們獻上一束鮮花。可是,1966年6月1日的《人民日報》,卻變得殺氣騰騰。頭版頭條的社論與國際兒童節毫不相干,而是八個寒光閃閃的大字:《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如果說《五·一六通知》是「文革」的綱領,那麼,這篇《橫掃一切牛鬼蛇神》便成了在全國公開發動「文革」的動員令。這篇社論的主稿者,便是陳伯達。他在5月31日晚定稿後,第二天就見報了,未曾送杭州毛澤東那裡閱定。

這篇社論很明確地提出了「政權」問題。半年多以後,演變成上海的「一月革命」,演變成席捲全國的「奪權」風暴,如果說,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打的是「拐彎球」的話,這篇社論則是重炮直轟了。

革命的根本問題是政權問題。上層建築的各個領域,意識形態、宗教、藝術、法律、政權,最中心的是政權。有了政權,就有了一切,沒有政權,就喪失一切。因此,無產階級在奪取政權之後,無論有著怎樣千頭萬緒的事,都永遠不要忘記政權,不要忘記方向,不要失掉中心。忘記了政權,就是忘記了政治,忘記了馬克思主義的根本觀點,變成了經濟主義、無政府主義、空想主義,那就是糊塗人……

牛鬼蛇神,原是一種文學比喻,是佛教中「牛頭」、「鐵蛇」般的陰間鬼卒的形象。自《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發表之後,「牛鬼蛇神」成為一種政治概念,而這種政治概念卻又是模糊不清,沒有嚴格定義的。在「文革」中,許多無辜者被打成「牛鬼蛇神」(簡稱「牛」),打入「牛棚」,其源蓋出於陳伯達所主稿的這篇禍害無窮的社論。當然,在此之前,1966年5月25日聶元梓等七人在北京大學貼出的那張大字報中,便已經提出:「堅決、徹底、乾淨、全部地消滅一切牛鬼蛇神」!不過,聶元梓等人所寫的畢竟是一張大字報,而《人民日報》社論是黨的方針政策的集中體現。1980年11月29日上午,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第一審判庭曾就《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這篇社論,審問了陳伯達。

筆者跟陳伯達談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這篇社論時,他很感嘆地說:「那時候我像發瘋了一樣!那篇社論起了很壞的作用。責任確實在我,不在別人。」此後一個多月———

1966年7月8日,毛澤東在「西方的一個山洞」里寫給江青的那封信,用了「橫掃牛鬼蛇神」這樣的話:「此事現在不能公開,整個左派和廣大群眾都是那樣說的。公開就潑了他們的冷水,幫助了右派,而現在的任務是要在全黨全國基本上(不可能全部)打倒右派,而且在七八年以後還要有一次橫掃牛鬼蛇神的運動,爾後還要有多次掃除,所以我的這些近乎黑話的話,現在不能公開,什麼時候公開也說不定,因為左派和廣大群眾是不歡迎我這樣說的。……」當然,陳伯達萬萬沒有想到,「在七八年以後還要有一次橫掃牛鬼蛇神的運動」中,把他也「橫掃」進去了—此是後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