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中午時分,李斌良一行來到霍濤家院門外,帶路的是村主任。

村主任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人顯得忠厚而又精明,見到李斌良並知道他是刑偵副局長時,立刻表白說,自昨天警察來過後,自己就瞄著霍家,可是,一直沒見霍濤回來。然後小心地打聽霍濤到底出什麼事了。王所長不讓他打聽,只說有事要向霍濤了解,即使他沒在家,也要搞清他去了哪裡。村主任說自己可不知道,恐怕得問霍家。王所長說如果警方直接詢問他們,怕他們有壓力,不說實話。村長這包給他了,還說,霍濤的父親早死了,他和母親跟哥哥嫂子一起生活,一家人都老實厚道,從他們嘴裡套出實話來輕而易舉。

就這樣,幾人來到霍濤家門外。

霍家居住的是那種叫「一面青」的茅草房。所謂一面青,就是房子的前臉是用磚砌的,另外三面則是土牆,但是,從房子的陳舊狀況上看,肯定蓋很多年了。象所有農家一樣,院子里是個菜園子,房門口,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正在餵雞,聽到腳步聲走來,她把手遮在眼睛上,竭力地看著來人,顯然,她的眼睛不太好。

看著這個老太太,李斌良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怎麼有點像自己那離去的母親……

他忽然感到為難,覺得無法開口,無法告訴這個母親,你兒子涉嫌殺人,請你告訴我們他藏到哪裡……他急忙拉了村主任一把,對他的耳朵小說道:「請不要告訴他我們的身份。」

村主任腦瓜很快,答應後馬上有了主意,邊向前走邊大聲叫起來:「老嬸子,餵雞呢,就你一個人在家嗎?」

霍濤的母親看清……不,是聽清了村主任的聲音:「啊,村長啊……咋這多人,有啥事啊……」

村主任:「好事,老嬸子,好事啊,這幾位都是鄉里的領導,鄉里要建個廠子,要招人,聽說霍濤高中畢業,有文化,挺感興趣,說要優先,如果真行的話,可以讓他當白領!」

老太太:「白領……什麼白領?」

村主任:「啊……白領就是不幹粗活的,也就是當幹部,明白了吧,霍濤去哪兒打工了,抓緊讓他回來呀!」

任鐵柱機敏地接過話頭:「是啊,廠子的待遇可好了,工資每月一千,還發工作服,供午飯……」

任鐵柱還想往下說,被苗雨拉了一把住口了。

李斌良聽著村長和任鐵柱的話,心情很複雜,一方面覺得這樣很好,可以既不刺激又不驚動地了解情況,可是另一方面也覺得心裡慚愧,因為,他們、也包括自己,在欺騙這位母親。

老太太:「真的,這可太好了……各位領導,可得咋謝你們哪,你們不知道,霍濤沒考上大學,心裡可上火了,我和他哥哥嫂子也跟著上火,這下可好了,快進屋……」

李斌良走進屋子,忽然陷入一種奇怪的感覺中,他恍惚間好像回到了從前,回到了自己的家,回到了母親的家。

是啊,一切多麼相似,同樣陳舊簡陋、但是收拾得乾乾淨淨的屋子,同樣有一對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陳舊的木櫃,同樣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電視,同樣一架老式的炕琴……想不到,在母親去世多年後,居然看到這樣一個和自己的家如此相似的家庭……

外面傳來一個男子粗重的聲音:「媽,誰來了……」

老太太:「啊,是村長,還有鄉幹部,快進來,有好事!」

一個身材壯實的漢子走進來,他三十七八年紀,棕紅臉色,人顯得很憨厚,用一種不安的眼神看著大家……

李斌良的心又咯噔了一下:怎麼這麼像二哥……

不,他的面目和二哥並不很像,主要像在氣質和眼神上,二哥看到陌生人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種眼神,一種不安的、擔憂的眼神。

漢子:「媽,你說啥呢?咱們家能會有什麼好事啊!」

李斌良心又一動,他忽然明白了,眼前這個農民漢子和二哥他們為什麼會有這同樣的眼神,這種眼神是他們內心的流露,他們不相信人世間會有什麼好事落到他們頭上,相反,生活卻時時提醒他們提防什麼災禍發生,所以,他們總是用這種戒備、不安的眼神對待陌生人和陌生的事物。這是一種無法把握自己命運之人的特有眼神。

霍濤母親:「老大,咋這麼說話,他們是來找濤的,說鄉里要建個廠子,招工,聽說濤子有文化,要優先,來看看他……啊,各位領導,他是濤的哥哥,叫霍剛……老大,你快點想法把濤子找回來呀!」

霍剛:「哪兒去找他呀,他只說在市裡打工,市裡那麼大,打工的地方那麼多,上哪兒去找啊?」

這話倒和掌握的情況吻合。公安機關還是費了很大勁兒才找到霍濤打工的工地,他們個人確實更難找了。

李斌良:「大嬸,這位大哥,聽說,霍濤高中畢業,是嗎?」

霍濤的哥哥聽到這話,臉忽然顯得發紅,一時不知說什麼好,老太太急忙把話接過去。

老太太:「啊,是,是……這不嗎,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又不願在家窩子,家裡地少,也不夠他們哥倆乾的,就上市裡打工了!」

霍濤的哥哥緩過神來:「媽,你別說了。」對李斌良:「霍濤不是沒考上,是考上了念不起。」聲音低下來:「都怪我,沒本事,供不起他!」

李斌良:「這……你是說……」

「啊,是這麼回事,」霍濤的母親又搶過話:「霍濤他爸過世早,上高中以後,全靠他哥哥供……老大,你別難受,媽不怪你,濤也知道你儘力了……對了,各位領導,不怕你們笑話,都是窮的。老大和媳婦侍候著幾畝地,再加上打些零工,一年也賺不了幾個錢,霍濤上高中,好不容易才供下來,去年補習一年,還拉了不少饑荒,今年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可是,一入校就得交一萬多,大學四年,每年還得一兩萬,不是他哥哥不供他,是實在供不起呀,你們看看我們這個家,哪有值錢的東西呀?」

霍濤哥哥低聲地:「依我的意思,還是想讓他念,我豁出來了,就是頭拱地也把他供出來,他應該比我有出息……可是,他說啥也不幹……」

老太太又把話搶了過去:「老大,你別說了,他真念,你供得起嗎?你就是把自己賣了能值多少錢哪?你兒子眼看上初中了,每年也不少花錢,今天這個費,明天那個費的,哪次交費你們兩口子不嘰嘰……人哪,就是個命,得認命,霍濤他就這個命了……對了,這不,鄉里要招工,真要成了,賺幾年錢,說個媳婦,也就這樣了!」

李斌良聽得心裡沉甸甸的。自己是為了抓霍濤才來這裡的,沒想到看到和聽到了這些……

還好,王所長還保持著平靜,他又詢問了一下霍濤的母親和哥哥,有沒有霍濤別的線索,二人都說不出什麼。這時,李斌良也平靜下來:「大嬸,霍濤自從決定不上大學後,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啊,我是說,除了和你們家裡人,還和別人來往過沒有?」

霍濤母親:「這……沒有啊,開始那幾天,就在家裡悶著,我還怕把他憋出病來呢,可他很快就去市裡打工了……老大,你注意你弟弟了嗎,他都跟什麼人來往過?」

霍濤哥哥的眼中現出回憶的神情,繼而閃了一下。

李斌良急忙地:「怎麼,霍濤和誰有過來往?」

霍濤哥哥:「那倒沒有,不過,他接過一次電話……對了,主任,電話不是打到村裡嗎?還是你接的,派人找霍濤接的電話!」

村主任一下想了起來:「對對,是有這事,那天,我接個電話,是個男的聲音,先是問我是不是幸福鄉長生村,我說是,他就說要找霍濤,我就打發人把霍濤找去接電話。可是,他接電話時我有事出去了,沒聽到他說了什麼……啊,對了,我接電話的時候問過他,是霍濤的什麼人,為什麼找他,他就說了句是霍濤的同學,別的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這……

任鐵柱忍不住地搶過話頭:「村長,你可得說實話,他真的沒說別的?」

村主任不高興地:「同志,你這話是啥意思啊,難道我還能騙你們?」

任鐵柱嘴動了動,不出聲了。

李斌良想了想,只好對霍濤母親和哥哥道:「大嬸,大哥,給你們添麻煩了。這樣吧,你們一旦有霍濤的消息,就告訴我們一聲……啊,告訴主任就行了,他會轉告我們的。再見!」

老太太:「是,是,謝謝各位領導了,有空來家串門啊!」

李斌良:「是,是,有空兒一定來……大嬸,我們走了!」

李斌良懷著內疚向外走去。

走出霍家後,村主任有點得意地問李斌良自己表現怎麼樣,李斌良在感謝的同時,也說出了心裡話:「你是幫我們查到了實情,可是,你不該欺騙老太太,她現在恐怕開始盼著招工這事了,將來,一旦知道是場空,該多失望啊?」

村主任嘿嘿笑著:「這……管不了那麼多了,這些年,老百姓受騙的事多了,都習慣了。到時有我對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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