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篝火連接起黎明 第二十九章

到了鄉里,才知道公共汽車要等一個多小時才到。這段時間該怎樣度過呢?他想了想,向鄉中學走去,去看看當年的老師,當年的校園吧。

校園發生了很大變化,原來那兩排陳舊的磚房不見了,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高大教學樓。校園四周還砌起了磚圍牆,修築了高大的校門。只是操場地面還是砂土的,中間修起一條水泥路面。李斌良順著這條路走向教學大樓,走到大樓一層的教室外面,沿著窗子一個個走過去,就像當年淘氣的學生一樣,邊走邊偷偷向裡邊打量。教室里都有學生在上課,有老師在講課。看著裡邊的情景,他心中充滿惆悵和溫馨。當年,自己不也是這樣,曾坐在教室里讀書嗎?看,那個男同學專註的樣子,多像當年的自己……

在一個教室的窗外,他站住了,心激動地跳起來。裡邊,是一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老教師在講課,黑板上是他那熟悉而有力的筆跡。

是他,是自己當年的班主任和語文教師。就是他,通過充滿魅力的講授,使自己愛上了文學,也是他鼓勵自己學文,還是他,給自己改了名字,把李文良改成了李斌良。想不到,事隔多年,他又在這種情況下聽老師講課了。他抑制著激動,想認真聽一會兒,然而,背後突然有人厲聲叫起來:「哎,你幹什麼呢?」

李斌良轉過身,看見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子,一身筆挺的西裝,黑胖的臉上長滿酒刺,看不出是什麼身份。李斌良急忙抱歉地解釋:「對不起,我聽一聽……」

「聽什麼聽?」男子厲聲地:「這是學校,有什麼可聽的?!」

李斌良對這人的話很反感,還沒容反駁,身後教室的窗子開了,老師的聲音從室內傳出:「校長,怎麼回事,屋裡在講課呢,請您小點聲……」

李斌良轉過身大聲叫起來:「老師,是我,我是李斌良啊……」

「啊,是斌良!你怎麼來了……」

老師從窗內見到李斌良,喜出望外,安排一下學生們自學,就急忙走出教室。

老師迅速走出教學樓,和李斌良緊緊握手,又把他和滿臉酒刺的男子做了介紹:「……這位是咱中學的麻校長……麻校長,這是咱們中學畢業的學生,對了,你們還是同屆,不記得了嗎?他是咱校多年來考分最高的學生,叫李斌良!」

李斌良這才確認,面前的人姓麻,是中學的校長,而且還和自己是同屆同學。聽了老師的話才覺得有點面熟。麻校長聽了老師的話,仍然用戒備的目光盯著李斌良,直到聽老師介紹說他是公安局的,是刑警,才緩和臉色,應付兩句轉身離去。

幾年沒見,老師見老了。自己念高中時,老師雖然頭上已經出現白髮,但講起課來仍充滿激情,身材也十分挺拔。現在,頭髮已經有一半變白了,臉上的皺紋也增添了很多,還出現了老年斑,人也很消瘦,精神顯得不振。老師領著他繞著校園走著,嘮著。李斌良問老師的生活情況,問他開多少工資。老師苦笑著告訴他:「要看工資表上還真不少,每月一千多,可實際開到手的,一年三千塊就不錯了!」

李斌良感到奇怪,問是怎麼回事。老師說:「怎麼說呢?市財政還真把這筆錢撥來了,可鄉里的領導要出政績,上這個項目,上那個項目,把工資都擠佔了。而項目是上一個賠一個,撒出去的錢一分也收不回來。再加上又買轎車,又要吃喝,都需要錢,結果,弄得老師一年能開三個月工資就不錯了。你師母又沒上班,沒有工資,所以,這生活……這不,我本來以為退休後可以安度晚年,還想游游祖國的名山大川,誰知現在連飯都吃不上了……好在學校辦個補習班,為考不上大學的高中畢業生補課的,把我聘回來,每月掙個二百多塊……」

原來是這樣。李斌良看看老師消瘦的面孔,不由暗想,自己每月工資八百多元,每年近萬元,再加上妻子的,一共兩萬來元,可仍不夠花,老師每年卻只有三千多元,該怎麼生活呢?真想不到,在講壇上耕耘了一輩子的老師到老年卻是這種境況。看到老師,他不由又想到了鐵昆,把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做了比較:一個是教書育人,專門為社會做好事,一個則想方設法禍害這個社會,可是,兩個人的生活卻有天淵之別,為社會做了一生好事的老師到老年連生活都難以維持,而那個危害社會、造孽無數的鐵昆卻是億萬富翁。

老師好像猜到了他在想著什麼,傷感地搖著頭說:「我老了,實在接受不了現在的社會風氣。行,別的行業腐敗管不了,可校園總該是塊凈土吧,可你看,這麼多年過去,學校的教學質量不但沒有提高,反而降低了。為什麼?好的師資分不來,專門安排各方人物的子女,把學校變成就業的門路了,不管是誰,只要有錢,有人,再整個假文憑,就可以當老師,現在學校的教師最起碼有三分之一教不了課……」四下看了看,見沒人,才壓低聲音繼續說下去:「剛才那個校長你看著了吧,他念書時在班級是末等生,可現在居然當上了校長。什麼教學質量,啥也不管,就知道溜須,總往上跑。他本來是走後門在鄉里當上幹部的,後來不知怎麼提了起來,前年就調來當校長了。聽說,是市裡一個叫鐵昆的人給幫的忙……」

聽了這話李斌良一愣:想不到在這裡也聽到鐵昆的名字,他真是無所不在呀,連自己母校任命校長他也能發揮作用。這時,他已經隨老師轉到教學大樓的後側。老師繼續說著:「你也別說,這人也有能力,當上校長後首先蓋起了教學大樓。不過,這可不是花他錢蓋的。他通過市裡把鄉里的工作做通了,出台了一個政策,把蓋樓款按畝攤到全鄉各村各戶,強收硬扣,到底收上來了,樓就這麼建成了。他因此還撈了個地區級先進校長的帽子。」

李斌良看了一眼大樓說:「不管怎麼說,大樓還是蓋起來了,雖然群眾有意見,可終究是改進了辦學條件,這還是應該肯定的!」

老師冷笑一聲:「你光看蓋起大樓了,可我們不少老師還擔心不知啥時被它砸死呢。你來看……」他領著李斌良走到樓的另一側,手向上一指道:「你看,那是什麼?」

李斌良看見,樓體已經出現了一道長長的縫隙。有幾公分寬,用白水泥抹著。

老師說:「看見了吧,大樓可是剛剛蓋了一年多呀,這還是表面,裡邊的毛病就不用說了。學生老師在裡邊心裡懸乎乎的,都害怕樓頂不知哪天掉下來……你說,這是造福還是造孽,是政績還是罪惡?為什麼質量會這樣?你是警察,應該比我清楚,有人算了一筆賬,這項工程下來,回扣最少得五十萬元……所以說,你不要光看他搞什麼項目,建幾幢大樓了,還得看他動機是什麼。現在不是有句話:『領導要致富,拚命搞建築』嗎?搞建築好哇,大樓往那兒一豎,誰都看著了,政績不說就出來了,而且還有回扣跟著,怎麼能不拚命搞呢?對了,聽說咱們中學這幢教學樓也是鐵昆的施工隊建的。這個人可真是不一般哪,聽說他非常有錢,得趁幾千萬,和上邊領導關係好極了……」

聽著老師的話,李斌良的心思又轉到鐵昆身上。看來,這人真是個社會的禍害呀,可是,大夥明明知道他是壞人,是個危害社會的蛀蟲,卻拿他沒辦法。

老師繼續說著:「斌良啊,你是當警察的,就沒有哪條法律治治他們嗎?」

李斌良無言以對。老師的問題太難回答了,也太複雜了,有些事是不好說清楚的。而且,這不是有沒有法律治他的問題,而是法律對他這種人管用不管用的問題。

老師也沒用李斌良回答,繼續自己的談話。「斌良,說起來好笑,我沒事的時候,常常拿著一屆屆的學生合影看,想著他們當年怎麼樣,現在怎麼樣。你猜得出個什麼結論?一些當年品學兼優的學生,往往還混不過那些啥也不是的東西。就拿你來說吧,我們這位校長和你是同屆畢業生,你們倆是沒法相比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現在他是校長,你是什麼……對,公安局刑警大隊教導員,是什麼級?副科吧,還行,你還和他鬧個平。可你們倆怎麼能相比呢?不過,在官場有你這樣的學生,我當老師的還有幾分安慰,我常常想,要都是他們那樣的人可怎麼辦呢?一這麼想就害怕。這回看到你,心裡好受多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壞人雖然得勢,但,太壞了總不長久,早晚遭到報應。就說季寶子吧,他是你們一個班的吧,在學校時啥壞事都干,到社會上更是變本加厲,最後被槍斃了。對了,已經三年多快四年了,那時你到公安局了嗎?那小子當年多壞,我記得,你們倆還打過一架,是吧……」

老師的話使李斌良想起了當年,也想起了昨天夜裡的夢。是的,當年,季寶子稱霸校園,全鄉聞名,無人敢惹。就是因為看不慣他欺負同學,污辱老師,與他結下了仇。有一天放學後,在回家的樹林里與他放手鬥了一場……

此時,那過去的情景又出現在眼前,他好像又置身於那場搏鬥中,渾身肌肉都緊張起來。

那是初三的時候,好像是春天。因為季寶子專門和學習好的同學作對,就總找茬向自己挑釁。開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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