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篝火連接起黎明 第十章

李斌良勉強支撐著回到家,上了樓。進屋後,什麼也不說,頹然倒在床上不動了。

王淑芬下班歸來,從丈夫的神情上猜到了結果,不由抽泣起來:「活該,說你不聽,讓你逞能,怎麼樣,我說中了吧……今後你叫我怎麼見人哪……」

王淑芬抽泣了一會兒,慢慢住口,陷入沉思中。又過一會兒,臉上現出一種堅毅的神情,好像打定了什麼主意。晚飯後,她找出兩件挺漂亮的衣服穿在身上,又仔細化了妝,用命令的口氣對李斌良道:「照看孩子,我出去一趟!」

看著妻子的舉止,李斌良猜不到她到底要幹什麼去,就問了句。回答是:「不用你管!」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家門。

天已經黑下來,李斌良克制著自己抑鬱的心情,給女兒講著童話,讓她慢慢睡去。九點多了,妻子還沒回來。他有點著急了,打了兩次傳呼也沒回話。他更急了,打第三次,仍然沒有回話。

她到底幹什麼去了呢?李斌良越來越不安。漸漸地,和妻子結識的經過和婚後的一些事情都湧上了心頭。

怎麼說呢?當初,李斌良和妻子應該說是自由戀愛結合的。可那真是愛情嗎?此時,李斌良忽然產生了懷疑。

青少年時,李斌良很怕羞,尤其對異性,他總是敬而遠之。他覺得,男女的感情是很神聖的,男女的愛情更是要深藏於心的,所以,他對異性的好感總是難以啟齒。上中學時,他曾心儀過一個女同學,他也曾多次鼓足勇氣想跟她說一說心裡話,可一見那女孩兒的面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上大學後也是如此,同班有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同學,是全校男同學追求的目標,這個女同學也很明顯地對他示好,可他就是開不了口。直到畢業前夕,他意識到機不可失,才認真給她寫了封信,甚至還專門為她寫了首詩,可她接到後含著眼淚拒絕了他。因為,她在等了他很久之後終於因為沒有結果而答應了另一個男同學。女同學拒絕他之後還對他說:「你是個好人,一個難得的好人。可現在都二十世紀了,你卻還用中世紀的態度來對待愛情,既難得,又有些迂腐。我有些擔心,你將來能否適應這激烈競爭的時代!」

這件事對李斌良的打擊很大,一度幾乎使他喪失了自信。不過,女同學的話也確實有幾分道理,畢業回到本市參加工作後,他確實感到自己缺乏競爭精神。比如在市政府當秘書,是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地方,提拔得快,哪個不想方設法靠近領導?可他就不行,只是埋頭工作,雖然人們公認他是才子,領導也誇他材料寫得好,有能力有水平,可在同期的秘書中,他卻是最後一個被提拔的。

和妻子的戀愛完全是她主動。參加工作後,雖然有不少人給他介紹過女朋友,但他都拒絕了。他覺得,與一個素不相識的異性交往,帶著「搞對象」這種明確直接的目的,很難處出感情來,也很難看透一個人。同時,他也看出,當今的女孩子中有很多人在選擇配偶上非常講究實際,即看你是否有一個優越的家庭,有沒有一個有權力的父親,有沒有錢,有多少錢。這使他很難接受。他的家在一個偏僻的鄉村,只能靠每月的工資度日,而且還要拿出一部分給母親,間或還要接濟哥哥們。因此,儘管他有才氣,人們也都知道他人品好,可是後來年紀一年比一年大,母親總是不停地催逼,快三十那年,他遇見了王淑芬,現在的妻子。

嚴格地說,他們還是有點緣分的。原來,王淑芬曾經在市文工團工作過,還當過獨唱演員,只不過是通俗唱法。有一次,他們參加全區匯演,需要創作歌曲,不知從哪裡聽說李斌良會寫詩,就求他來寫歌詞。他們就那樣認識了。當時,王淑芬的姿容給李斌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產生了一定的好感。他為她寫了歌詞,而且寫得相當不錯,譜曲後在全區匯演中獲創作一等獎,而演唱這首歌的王淑芬獲優秀表演獎。歸來後,王淑芬專門買了禮品來表示感謝。

可是,王淑芬的唱法不科學,主要是靠本嗓子,隨著年紀的增長,嗓子漸漸有了毛病,越來越嚴重,最後改了行,到市婦聯工作,後來提拔為兒少部部長,再後來又調到了組織部。因為有以往的關係,二人又都住在市政府宿舍里,距離近了,接觸漸漸多起來,關係也漸漸密切起來。漸漸地,他知道,她以前也是一個山村姑娘,是多年前因歌曲唱得好被招進文工團的。李斌良生活能力較差,她經常幫他洗衣服、縫被子。當時,李斌良曾覺得與她有共同的經歷,也就漸漸地與她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最終,他們結了婚,一年後生了女兒。

李斌良也曾疑慮過,妻子這麼漂亮,為什麼一直沒有男朋友呢?問過她,她的解釋也合情合理:「我在文工團干過,看透了那裡的男人,沒好東西,我不想找文藝圈的……不瞞你說,也處過兩個,最後都黃了,年紀也拖大了,要不,能輪到你?」

應該說,那時李斌良還年輕,又誠實,就沒有多想。儘管有些同事半開玩笑地逗他:「喂,你可要看住她,這麼漂亮,還搞過文藝,可招風啊……」當時,他都以為是玩笑,沒往心裡去。

然而,婚後不久,妻子的另一面就顯示出來。真想不到,她居然那麼勢利。比如,她總是鼓勵李斌良靠近領導,使李斌良很反感。而她自己回到家裡談論最多的是哪個部門哪個人又提拔了,誰誰即將提拔,自己要爭取什麼位置。她進步得確實很快,終於當上了勞動局副局長。李斌良覺得,作為女人,作為妻子,不應該有太強的權力欲,應該是溫柔的、充滿溫暖陽光的那種……他實在看不慣女人在官場拼搏的樣子。有一次,他對妻子提出這一點,妻子當即反擊他說:「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自己不上進還阻礙老婆上進,這年頭,不爭不搶行嗎?你要不鬥不往上走,就會越來越往下去,一個人沒權沒錢,誰瞧得起?日子怎麼過?真按你說的,咱倆好混,可將來孩子怎麼辦?你不是要她上大學,還要上名牌大學嗎?可你知道上大學需要多少錢?你供得起嗎?」這使他啞口無言。

如果說這還能容忍的話,更使李斌良難耐的是她的虛榮心,在生活中總是和人比穿的戴的吃的住的,看到別人比自己強,總是心裡不舒服。他們在這方面引發的矛盾最多。比如,結婚後他們先靠親戚朋友幫忙和自己的積蓄買了兩間平房,李斌良覺得挺好。可妻子一看別人住了樓就受不了。這不,勞動局蓋了住宅樓,她說啥也要買,為此跟自己吵架,多虧吳志深幫忙,終於住上了。住進樓又來事了,因為很多人都進行了裝修,他們卻裝不起,妻子因此責怪起他的無能,話里話外還有讓他借辦案撈錢的意思,兩人為此常常吵嘴。搬進樓房不但沒帶來幸福,家庭矛盾反而越來越升級。

李斌良對妻子不滿的還有重要一點,那就是她對自己家人——母親和哥哥嫂子的態度。每次家裡來人,她總是淡淡的,供吃供住倒沒什麼說的,那種態度不冷不熱,讓人不舒服。慢慢地,哥哥嫂子們都不大上門了。尤其讓李斌良不能容忍的是她對母親也如此,為此他發過一回火,妻子的回答是:「我就這樣的性格,跟誰都這樣,不會虛情假意地熱乎。再說了,我到底怎麼了,你媽來了,我在招待上哪兒差事了?臨走時還給買東西,拿錢,你還要我怎麼著?再說了,我對自家人也是這樣啊……」

她說的倒也是,即使岳父岳母來,她好像也不怎麼親熱,反倒是李斌良覺得過意不去,圍前圍後的。岳父岳母也是農村人,生活習慣和城裡不同,哪兒做不對了,妻子不客氣地當面指責,這使李斌良很不高興,曾對她指出過,可妻子根本不聽他的:「我家的事不用你管!」岳父岳母對女兒好像也習慣了,見了她,總要賠著小心……

就從這一切中,李斌良痛苦地發現,自己和妻子中間隔著一條鴻溝,一條無法溝通、無法理解的鴻溝。可是,他一直在忍著,採取迴避態度。然而,近一個時期卻再也忍不下去了。因為他漸漸看出,他非但改變不了她,她反而想改變他,要他做另外一種人,做一種他不願意做的人。這使他特別反感。因此,近一個時期他們衝突不斷,矛盾也日益加深。

現在,在這個夜晚,她又神秘地離開家,長時間不歸,把丈夫和女兒扔在家中,不由得使他疑慮重重。

她去了哪兒?去幹什麼了?

應該與自己的事情有關。這……難道……

他想起了那個辦公室,那個套間,那半開的門露出的床的一角,想起了人們的一些傳言。

媽的,難道她……

他氣得拿起電話,可按了幾個號就停下了。如果她真的在那裡,他接電話,該說些什麼呢?如果她不在那裡,又說些什麼呢?或者,明明在那裡,她不承認,又能怎麼樣呢……

一股強烈的恥辱感湧上心頭,他覺得胸膛要爆炸了。

他想起,自己在政府辦工作時,妻子在機關大院就是個惹人注目的人物,一些男人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往她身上溜,也包括一些領導……對了,也包括他……

這……可能嗎?是不是自己胡思亂想……

他忽然又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