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篝火連接起黎明 第六章

梅娣在平靜之後,長長地嘆了口氣:「嗐,也算是緣分吧,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談過自己,今天怎麼就被你說動了呢?簡單說吧,一切都是為了錢。你別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其實,我家很窮很窮。我們家在農村,那裡本來就窮,地又少,父親又長年有病,日子簡直過不下去。我從小就學習好,在班級和學校經常考第一,可家窮,念不起書,更上不起重點學校,只能在鄉中學念到高中畢業。就這樣,我還考上了大學,在我們那屆,我是全鄉惟一考上的學生。可上學後不到一個學期就退學了,因為父親病情加重,家裡拿不出一分錢來供我,實在念不下去了……為了給父親治病,我借遍了所有的親屬,這些親屬有的是確實沒錢,有的是怕我們家還不上……後來,根本無處借錢了,不但無法給父親治病,連吃飯都成了問題。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我還能幹什麼?我知道,很多人瞧不起我們,好像我們多臟多壞似的,可你再想想,別說有錢的人家,就是日子稍稍過得像回事兒的人家,誰讓女兒來幹這種事啊?都是窮逼的,錢逼的呀!」

「這……」李斌良說:「難道就沒別的路?我看你很聰明的,也有文化,找點別的活兒干也可以嘛!」

梅娣輕笑一聲:「那好哇,你給我找一個這樣的活吧。吃苦受累我不怕,只要掙的錢能養活我一家人,能讓我受苦的爹娘過上人的日子,我就干。可你能找到嗎?現在,下崗職工都沒活兒干,你要我上哪兒找活去?我可以上飯店端盤子,可每月就三百來元錢,夠於啥的?這年月,憑出苦力能掙多少錢?勉強維持餓不死就燒高香了……我也不瞞你,我干這種活兒,還有個想法,就是想上大學。等我掙夠了錢,讓爹娘過上好日子後,我還要上大學。我從小就學習好,就想上大學,這個理想我一定要實現,可是……我現在……我也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實現,有沒有實現的一天……」

梅娣說著哽咽起來。李斌良的心也有所觸動,看起來,她說得不假。然而,她真的能實現夢想嗎?在這種場合中呆久了,還能保持那顆純真的心嗎?

梅娣停了片刻,又用幽幽的聲音說起來:「其實,仔細想想,上大學又能怎麼樣?遠了我不知道,就說咱們市吧,有多少大學生分配不出去;相反,那些考不上大學、甚至連高中都考不上的,只要有根兒有門兒,有個好爹好娘,也很容易就找到好單位,什麼公安局、檢察院、法院、稅務局、工商局,都有這樣的人。可老百姓的子女,任憑你學習再好,大學畢業,也沒有你的位置。前幾天我就看見一個賣肉串的,比我大兩歲,也是女的,就是交通大學本科畢業,市裡把她分配到交通局,交通局又分配到客運站,客運站卻讓她先交一萬元再上班,她交不上,只好賣肉串掙錢,一邊養活自己,一邊攢上班的錢,可就在這同時,交通局又收了好幾個沒考上大學的。這理你到哪兒去說?所以,一想到這些,我的心氣兒就有點散了……咳,像我們老百姓家的女兒,只有這條路能掙錢哪!」

梅娣沉默了,李斌良也陷入沉默中。他知道,梅娣說得過分了,有情緒化的色彩,可又不能不承認,她說的真是當今社會上常見的現象。不說別的,就拿就業來說吧,現在警校畢業生進公安機關十分困難,相反,一些中學都沒念完的,卻一個個進來了,公安部規定的逢進必考對這些人一點用都沒有,而且這些人多數素質都很差,幹啥啥不行,可誰也無可奈何。最可笑的是,聽說市檢察院進來一個人,是個結巴,因為後台硬,非要上起訴科,把檢察長難為得不知咋辦才好。在鄰縣公安局還有一件更荒唐的事,新招錄的警察里有一個弱智……長此這麼下去,這支隊伍可怎麼辦呢?!

當然,這些只在李斌良心裡,不能說出來。

沉默片刻,梅娣又喃喃開口了:「干我這行的,時間長了,心不可能不變哪。我現在回想當年在學校念書時的情景,就如在夢中……到了這裡,我才知道,什麼叫壞人,社會有多複雜……是的,我們是雞,是娼,我們不要臉,我們下賤,可那些人呢?那些有權有勢的呢?特別是那些在台上坐著,人五人六的傢伙呢?你知道不知道,來我們這裡的都是什麼人?跟你說吧,我跟什麼樣的人都睡過,層次太低的還靠不上我呢!不是大款就是大官……當然,官也不一定非得大,但手裡一定要有實權,否則他花不起這錢。有一回,陪一個當官的玩了一夜,他甩手就給了我三千。不過,這還不是大官,真正的大官不花錢,他玩完就走人,錢自有別人替交。」她冷笑一聲,「什麼書記、局長、市長,到了床上都是那麼回事,比普通老百姓還下賤,連畜生都不如,一邊干,還要一邊看錄像,照著干……」

梅娣意識到說得過分了,停住了口。李斌良在旁問道:「你都跟誰……都有哪個領導跟你……過?」

梅娣看了李斌良一眼,怪怪地一笑:「對不起,那就不能告訴你了。在這點上,我還能把握得住,話說到什麼火候,我知道,你不要問這些了!」

李斌良沉吟了一下:「那,你在這裡接觸過什麼……什麼特殊的人沒有,他可能不是本地的,看上去也許和別人有點不一樣?」

「這……」梅娣看看李斌良:「你到底是幹什麼的?是警察嗎?」

看著梅娣的目光,李斌良覺得無法隱瞞下去,點點頭:「是的,我是為一起案件來這裡調查的!」

梅娣一點也沒有露出意外的表情:「我說呢,尋根問底的,我已經猜到了……我想,你是為趙姐丈夫的案子來的吧!」

李斌良:「你怎麼知道?」

梅娣:「猜也猜出來了,那幾起案子誰不知道?傳得滿城風雨,那些日子,把我們嚇得夜間都不敢出門,客人都減少了。趙姐跟我說過他丈夫的事,還說有一個負責破案的警察人好,長得像她丈夫……看來就是你了。」

李斌良沒再回答,而是嚴肅地注視著梅娣,等著她回答自己的話。

梅娣看看李斌良,回憶著說:「要說特殊的人,還真接觸過,就是出事兒那些日子,有個人找過我兩回,出手倒挺大方的,就是身上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好像野獸似的,動作非常粗暴……要求也特彆強烈……」

李斌良注意起來:「他長得什麼樣?多大年紀?哪裡的口音?說沒說過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梅娣搖搖頭:「沒有,干我們這行,不許問人家的情況。我從前沒見過他,看樣子不是本市人,可說話口音卻又和本市差不多。要說長相……一般人吧,沒什麼特點,就是眼睛眯縫著,挺亮,顯得很兇,看樣子,三十多歲吧……說不準,也許二十多不到三十,也許三十多快四十了,但不會超過四十歲!」

李斌良的心跳了起來:「你還能記得,他來這裡是什麼時候嗎?具體點?」

梅娣回憶著:「這……好像就是發那幾起案子的前後……」

「哐——」李斌良猛砸了一下床,心突突跳個不停。看來,這人有重大嫌疑。自己的分析沒錯,他果然在這裡落過腳,十有八九,與鐵昆有牽連……媽的,就是不讓公安局管這些場所,那些日子如果能及時來這裡檢查,肯定能發現他的蹤跡,沒準兒案子已經破了……

他一時忘了在什麼地方,竟然拔腿往外就走,到了門口才停住腳步,又走回來,盯著梅娣的眼睛問:「你還能提供我一些什麼情況嗎?」

梅娣盯著李斌良的眼睛,慢慢搖了搖頭。

李斌良不再流連,真的要走了,可這時他又想起自己來此的主要任務,又問梅娣:「對了,我還得問你一件事,你們這裡有個叫黃秀秀的嗎?」

「黃秀秀?!」

「是啊!她在這裡……」

梅娣點點頭:「你是為她來的?」

李斌良直言相告:「對,我們接到了她的求救電話,說是被強迫賣淫,還失去人身自由。有這事嗎?」

梅娣表情複雜地笑了:「這……在這裡,什麼事都有。這個黃秀秀我並不太熟,是前些日子從外地來的,人長得也挺漂亮……看來,她真是被騙來的,她老是鬧事,要離開這裡,老闆不讓我們接近她……嗐,跟她比起來,我的命還是好的,不管怎麼說,我掙錢只要交夠老闆的,剩下還是自己的,可這個秀秀呢……我聽說了,她是外地人,被人以招工的名義騙到這裡的,結果跳進了火坑,被逼賣淫,錢還不給她……她開始說啥也不接客,被狠狠打了好幾次,可仍然不甘心,還被那幫畜生輪姦了……說起來,這裡對那些外來的姑娘來說,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啥叫逼良為娼,我是親眼見到了,有多少好姑娘被他們騙到這裡,把一輩子都扔了……嗐,在這裡,經常有一些姑娘莫名其妙地就沒了,人不知哪兒去了,有的可能是走了,有的就……我沒證據,不敢亂說……對了,你既然是公安局的,一定聽說過,就是去年,有一個姑娘跳樓自殺了……」

李斌良想起,是有這回事。當時,自己還在政工科,聽後氣得不得了,可不知怎麼搞的,後來這事也不了了之了。媽的,這幫畜生,早晚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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