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公道

有一句話用來形容石亨是再合適不過了——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他的智商和武力似乎是成反比的,恰似三國遊戲里設定的呂布,武力很高,智力很低。

他能夠奪門成功,靠的是徐有貞,能夠打倒徐有貞,靠的是曹吉祥,現在於謙沒了,徐有貞也沒有了,他終於露出了自己那原本啥也不明白的愚蠢面目。

愚蠢表現之一:

一次,石亨帶著自己手下的兩個小軍官大搖大擺地去見朱祁鎮,言談極為隨意,朱祁鎮見狀,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畢竟這裡是皇帝的地方,不是菜市場,什麼阿貓阿狗的都進來成何體統!

他生氣地問道:「這兩個是什麼人?進來幹什麼?」

石亨卻毫不在意地說道:「是我的心腹手下,希望皇上提拔他們。」

朱祁鎮的忍耐幾乎快到極限了,卻還是耐著性子說:「這事情不急,改日再說吧。」

石亨卻不依不饒:「請皇上今天就批准了吧。」

朱祁鎮冷冷地看了石亨一眼,最終答應了他的要求。但憤怒的種子已經深深地埋下。

愚蠢表現之二:

石亨的侄子石彪鎮守大同,有一次帶兵出去巡視,遇到一群瓦剌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砍,結果殺死對方几十人。回來後他靈機一動,向上報成大同大捷,而石亨也以此為資本,反覆吹噓。

事實上,當時的邊患已經十分嚴重,瓦剌不斷與明朝為敵,發動攻擊,朱祁鎮看到這份邊報,哭笑不得,只好順著意思給了點賞賜算是討個吉利,回頭卻找來了恭順侯吳瑾詢問相關對策。

「邊關吃緊,如何是好?」

吳瑾只說了一句話:

「如果于謙還在,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朱祁鎮沉默了,面對這樣的控訴,他也只能保持沉默。

偏偏石彪派的報功使者是個二百五,看著石亨吹牛,他也跟著吹,說什麼斬獲無數,俘虜無數。內閣學士岳正是個喜歡調侃的人,便問他:

「你說俘虜無數,可是人在哪裡啊?」

「人數太多,沒法帶回來,都在樹林里殺掉了。」

按說這句話應該能搪塞過去,可使者沒有想到,這次岳正卻想把玩笑開到底。

他拿出了當地的地圖,笑著對使者說:

「這附近都是沙漠啊,哪來的樹林?」

石亨的拙劣表演遠不止如此,可這位老兄的腦袋似乎進了水,就是不明白他不過是個打工的,皇帝才是真正的老闆。而不久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情也徹底斷送了他的錦繡前程。

在這一年,朱祁鎮在自己的宮殿里會見了一個特別的客人,正是這次會見解開了一直以來纏繞著朱祁鎮的一個疑團,並最終將「還鄉團」送上絕路。

這位特別的客人叫朱瞻墡,是朱祁鎮的叔叔,他正是當年傳言中要來京城接任皇位的人,也就是「還鄉團」所說的于謙準備擁立的那個人。

為了打消朱祁鎮心中的疑慮,以免有朝一日被不明不白地幹掉,他特意來到京城說明情況。賓主雙方舉行了會談,會談在熱情洋溢的氣氛中舉行,雙方回顧了多年來的傳統友誼,並就共同感興趣的問題交換了意見,朱瞻墡重申了皇位是朱祁鎮不可分割的財產,表示將來會堅定不移地主張這一原則。朱祁鎮則高度評價了朱瞻墡所做的貢獻,希望雙方在各個方面有更進一步的合作。

會議結束了,朱瞻墡滿意地走了,朱祁鎮卻憤怒了。

事實最終證明了于謙的清白,石亨等人不但飛揚跋扈,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還借自己的手殺死了于謙,這個冤大頭當得實在窩囊。

朱祁鎮立刻跑去責問石亨,石亨啞口無言,只能把責任推給徐有貞,可是這些託詞更讓朱祁鎮不滿,他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在一旁靜靜觀察的李賢這才驚奇地發現,石亨實在是「還鄉團」中最蠢、最差勁的一個,和徐有貞相比,他的檔次實在太低,對付這樣的人,根本不用自己動手,他遲早會自取滅亡。

話雖如此,但李賢仍然不敢輕敵,因為在石亨的背後,還有一個曹吉祥。

這個世界上最為殘酷的遊戲就是政治遊戲,因為在這場遊戲中從來都沒有亞軍,亞軍就是失敗者,只有冠軍才能生存下去。李賢明白,在保證能夠完全擊倒對手前,他必須忍耐,接受無數次考驗,等待時機的到來。

可是朱祁鎮卻沒有這樣的耐心,有一次,他私下單獨找到李賢,問了他一個問題:

「這些人(此輩)干預政事,搞得來報告事情的人不來找我,卻先去找他們,該怎麼辦呢?」

李賢慌了,他知道,這位皇帝陛下的不滿已經到達了頂點,想發泄一下,才問出了這個問題,可是自己卻不能實話實說,因為時機還不成熟。

他想了一下,講出了一個堪稱絕妙的答案:

「陛下你自己看著辦吧。」

有人可能會納悶,這句話不是推卸責任嗎,到底妙在何處呢?

要分析這句話,必須和問題聯繫起來,這句話絕就絕在一語雙關,聽起來好似是讓皇帝自己看著辦,實際上,它的意思是讓皇帝看著「自己辦」,收攬大權。

這樣說話確實繞了太多彎子,有這個必要嗎?

很有必要,因為李賢的高明之處恰恰就體現在此處。

李賢比徐有貞聰明得多,他之所以這樣說話,是因為他知道,也許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雙耳朵正在傾聽他們的談話!他無時無刻都始終記得,自己的敵人絕不僅僅是沒有大腦的石亨,還有一個管太監的曹吉祥。

朱祁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停止了問話,他已經明白了李賢的意思。對於這幾個「還鄉團」成員,他已厭惡到了極點。但已經發生的事情還不足以讓他最終下定決心,與「還鄉團」決裂,直到翔鳳樓上的那次簡短的談話。

這年冬天,朱祁鎮帶著恭順侯吳瑾和幾個大臣內監登上翔鳳樓,登高望遠,很是愜意,突然朱祁鎮指著城區中心黃金地帶的一座豪華別墅問吳瑾:

「你知道那是誰的房子嗎?」

吳瑾不但知道這是誰的房子,還知道朱祁鎮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作為李賢的同道中人、于謙的同情者,他決定趁此機會下一劑猛葯,讓那些人徹底完蛋。

「那一定是王府(此必王府)!」吳瑾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在聽到答案的瞬間,一絲殺意掠過朱祁鎮的臉龐,他冷笑著說道:

「那不是王府,你猜錯了。」

朱祁鎮回頭冷冷地看著那些跟隨而來的大臣們,拋下了一句話,飄然而去:

「石亨居然強橫到這個地步,竟沒有人敢揭發他的奸惡!」

石亨,你的末日到了!

對於皇帝的反感,石亨並不是沒有感覺的,相應的,他也準備了自己的應對,埋伏在皇帝周圍的大臣自不必說,他還特意安插了自己的侄子石彪鎮守大同,自己則統帥京城駐軍,只要一有動靜,便可裡應外合,這是個相當厲害的安排,進可攻,退可守,確實有水平。

陣勢擺好了,朱祁鎮你放馬過來吧,看你敢動我一手指頭!

石亨太天真了,事實證明,朱祁鎮確實解決了他——用一種他絕對想不到的方式。

在石亨看來,朱祁鎮不過是個任他擺布的老實人,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敢如此專橫跋扈,現在他已經羽翼豐滿,自然更沒有什麼可怕的。

事實似乎確實如石亨想像的那樣,朱祁鎮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委託自己最為信任的心腹錦衣衛指揮逯杲四處打探消息,得到的結果是宮內無事,天下太平,看來事情似乎就這麼過去了,然而就在他洋洋自得的時候,卻得知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消息。

石彪被抓了。

天順三年(1459)八月,一直默不作聲的朱祁鎮突然發飈,將鎮守大同的石彪逮捕下獄。這一舉動大大出乎了石亨的預料,讓他目瞪口呆。

石彪被抓,意味著自己的所有外援已經被切斷,單憑現在手上這些人,別說造反,搞個遊行示威都不夠數,他這才意識到,眼前的這位皇帝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忠厚老實的朱祁鎮了,經過這麼多年的歷練,那個懵懂無知的年輕人已經成為久經考驗的政治老手。

但後悔也太晚了,石亨打起精神,準備迎接朱祁鎮的下一次衝擊。

可是奇怪的事情又一次發生了,自石彪入獄後,朱祁鎮又沒有了動靜,石亨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想幹什麼,便上書表示自己對侄子犯罪負有領導責任,要求罷官辭職回家種田。

朱祁鎮卻和顏悅色地告訴他,你不用擔心,你侄子的事情與你無關,放心大膽地過你的日子吧。

石亨相信了他的話,便不再堅持,放棄了辭職的打算,同時也放棄了他的最後一絲生存的希望。

真正的政治老手是不同於常人的,他們炒菜時從來不用大火爆炒,只用小火慢燉,打仗時從不中央突破,總是旁敲側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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