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鄧家英的病驚動了吳天亮,吳天亮匆匆趕到醫院,問路波:「到底怎麼回事?」

「這事用不著你書記操心。」路波想理不想理地說。

「到底怎麼回事,快說!」吳天亮急了,同時也有些羞愧,居然這個時候才知道鄧家英住院。

「說了又能咋,你是書記,不是醫生。」路波說完就走,被吳天亮一把拽住。

「我問你,到底怎麼回事?!」吳天亮加重了語氣,臉色也變得極不好看。路波不屑地看他一眼,說了句無可奉告,可把吳天亮氣壞了,猛地扳過他的肩頭:「你還想跟我作對是不是,一輩子了,難道你就不能清醒一次?」

「不能!」路波果斷地回絕了吳天亮,一把甩開吳天亮的手,要往病房去。吳天亮追上來,求告似的說:「你跟我說實話好不,到底是不是癌,我這心裡,急啊。」

吳天亮的聲音像哭。

路波慢吞吞地回過身:「是又咋,不是又咋,難道書記有回天之術?」

吳天亮登時綠了臉。路波這話雖是在挖苦,卻也明白無誤地告訴他,鄧家英患的是不治之症,是癌!他頭裡嗡一聲,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路波這次倒是沒袖手旁觀,攙扶了一把吳天亮說:「你還是回去吧,這裡有我照顧。」

「路波你個渾蛋,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路波陰陰一笑,「你不是在招乘龍快婿嗎,我哪敢驚動你大書記?」

「嗵」一聲,吳天亮出其不意給了路波一拳,這一拳打得太解恨了,彷彿把他一輩子的委屈打了出來。路波被打懵了,還在驚訝,吳天亮突然抱住他,失聲痛哭起來。

路波沒想到,吳天亮會哭。他把自己搞亂了,抱著吳天亮,不知該咋辦。吳天亮老淚縱橫,邊哭邊捶他,罵他:「老路,你狠,狠啊,這事你也敢瞞我,瞞出事了吧,我看你這次怎麼交代?」路波想說不用交代,話沒出口,自己竟也不爭氣地哭了起來。

兩個大男人在院子里恓惶了好長一陣,吳天亮抹掉淚:「醫院怎麼說,有沒有希望?」

路波搖頭,又點點頭:「只能聽天由命了。」

「不行,馬上轉院,我聯繫北京醫院!」

鄧家英拒不轉院。吳天亮都把北京那邊聯繫好了,鄧家英固執地說:「我哪也不去,你們別費這番心了。」說著,恨恨瞪一眼路波。路波心裡叫屈,吳天亮來,關他什麼事,他才懶得跟書記大人報告呢。

「你就別固執了好不,不管啥病,北京醫療條件總是好一點,聽我的話,明天就轉院。」吳天亮耐心勸道,目光暗暗投向路波,想讓路波幫他做動員工作。路波佯裝沒看見,借故接電話,往外走了。過了一會,吳天亮掃興地走出來,見路波陰著臉站在樓道里,沒好氣地說:「你啞巴啊,不會幫著勸一勸?」

路波沒吭聲,繼續愁悶著臉,吳天亮火氣更大:「說話啊,到底怎麼辦,這麼下去不行吧?」

「你現在急了?」路波突地轉身,怪怪地扔過來一句。

「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清楚,她要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們沒完!」說著,騰騰騰下樓,往院里去了。吳天亮緊步追上:「你說清楚,你跟誰沒完?」

「你和老秦頭,是你們,明白不?!」

吳天亮的臉驟然變黑,這話捅到了他最痛處。路波氣憤難平地又說:「你們兩個罪人,害她一輩子,一輩子啊,這下你們開心了吧。」自個卻沒忍住,淚水又濕了眼眶。吳天亮這次沒敢爭辯,理屈地說:「你就消消怒吧,抓緊想想,這樣拖著不是辦法。」

「還能想什麼辦法,你說,還能想什麼辦法?晚期,晚期你明白不?」路波近乎歇斯底里了,這些日子他一個人扛著,鄧家英不讓說,他也找不到訴說的人,到現在他真是扛不住了。

「要不把老秦叫來吧,興許他說話管用點?」過半天,吳天亮徵求意見道。

「你們還嫌她受的刺激不夠,還想怎麼刺激她?」路波火了,這些天他是把一切罪都歸到秦繼舟和吳天亮身上的,這兩個男人是毀掉鄧家英一生幸福的元兇啊。當年,唉,還提什麼當年啊,人都這樣了,路波恨恨一跺腳,將目光從吳天亮身上挪開。

鄧家英最終還是沒轉院,醫院方面建議馬上手術,鄧家英倒也配合。不過她堅決不同意吳天亮留在身邊,罵著讓他離開。吳天亮知道她是為他著想,他們中間夾著一個苗雨蘭,思慮再三,跟路波商量,要不要把秦繼舟叫來?路波堅決不讓,說只要秦瘋子來,他就走!路波一向對秦繼舟缺少尊重,太多的時候,他喚秦繼舟是瘋子。

「瘋子,世上沒有哪個人更比他瘋狂,從二十幾歲瘋到了現在,還在瘋。這山,這河,都是因他而瘋的啊——」路波重騰騰地說。

路波的話加重了吳天亮心頭的不安,路波跟秦繼舟之間的疙瘩,看來是解不開了,造化弄人,誰讓他們結緣在那個年代呢!吳天亮嘆一聲,不說話,面無表情地看著路波。路波連著說了一堆秦繼舟的壞話,最後竟說遲早有一天,他要新賬老賬跟姓秦的一起算。吳天亮聽不下去了,勸阻道:「你們的恩怨,以後慢慢說,現在救人要緊,家英聽老秦的,怎麼也得把他叫來。」

「聽他的?他害的還不夠啊,還要怎麼害?」路波一聽吳天亮還是堅持讓秦繼舟來,暴怒了,指著吳天亮鼻子罵:「兇手,你們都是兇手,好,這事我不管了,你們想咋害就咋害!」說完,丟下吳天亮,氣恨恨地走了。

看著路波離去的影子,吳天亮心裡很不好受,他們四個,不應該這樣啊,有什麼化解不開的呢?但他沒有時間多想,鄧家英還在病床上躺著呢,得緊著做工作,讓她積極接受治療,遂掏出電話,叮囑秘書,想辦法把秦繼舟給請到醫院來。

誰知兩天過去了,秦繼舟一點音信都無。打聽來打聽去,才知道秦雨結完婚第二天,秦繼舟便離開研究所,離開省城,不聲不響地消失了,去了哪,誰也不知道。吳天亮問楚雅,楚雅沒好氣地給了他一句:「死了!」氣得吳天亮差點把手機扔了。沒有辦法,吳天亮只好收起讓秦繼舟給鄧家英做工作的想法,這個骨頭,只能他啃。

三天後鄧家英被推進手術室,非常遺憾的是,她的兩個乳房都被切掉了。那對陪伴了她大半生的寶貝,打這天起,沒了。

天終於降了一場雨。

烏雲吹過來的時候,鄧朝露他們還在氈房裡。真是沒想到,她的同學宋佳宜會跟著洛巴去西藏。宋佳宜和洛巴出現在她面前時,鄧朝露驚訝得合不攏嘴。

「你們,怎麼是你們?」

宋佳宜盈盈一笑:「想不到吧小露,我跟洛巴回來了。」

「真的啊佳宜,還以為你早回南方了,佳宜,我太開心了。」鄧朝露奔過去,跟宋佳宜親熱地抱在了一起。洛巴站在遠處,目光溫暖地望著她們。

雲層在他們頭頂動著,像一群羊簇擁著往前奔。洛巴說快要下雨了,急著往氈房那邊趕。洛巴不願意到漢人的地方,多年都是如此。除鄧朝露外,他很少跟漢人結下友好關係。鄧朝露在洛巴心中,有點使者的味道。況且他見過鄧朝露的身子,那具乾淨透明的胴體一直珍藏在青年洛巴腦海里,不帶任何罪惡地閃著光芒。洛巴不止一次說,你是天使,是太陽的女兒,我愛你。鄧朝露呵呵笑笑,有時她也會說,我可不會嫁給你的。洛巴只是笑,從沒想過鄧朝露會嫁她,他的愛是超越男女之限的。洛巴轉身要走,鄧朝露說我也去,洛巴沒有反對,笑眯眯地看著她。鄧朝露拉起宋佳宜的手,說說笑笑地往氈房去了。

路上宋佳宜告訴鄧朝露,本來她要回南方的,誰知她被旅遊區一伙人攔住了,那伙人喝醉了酒,嚷著要跟她跳舞,有個傢伙甚至攔腰抱起了她。就在她情急呼救時,洛巴出現了,沖那些醉酒的傢伙說,她是他的朋友。那些人很給洛巴面子,馬上向她道歉。就這麼著,她跟洛巴去了西藏。

「他是一個怪人。」宋佳宜說。

「他心裡有草原,有這條河,還有……」宋佳宜似乎捨不得把話說完。

鄧朝露盯著她怪怪的目光,俏皮地問:「還有什麼?」

「我說不出,可能是我們久違了的純真吧。」見鄧朝露眨著眼,宋佳宜急了,強調道,「真的小露,他身上有股原始的力量,很美。」

「這麼快就有感覺了啊。」鄧朝露撒野地開起了玩笑,目光卻純真得一塌糊塗。宋佳宜的臉驀就紅了,紅成太陽的顏色,怕鄧朝露當真,急道:「甭開玩笑,我現在拜他為師呢。」

「哦?」鄧朝露這下驚奇了,目光疑惑地看在宋佳宜臉上。

「想跟他學藏語,想跟他一起為毛藏高原奔走。」宋佳宜一本正經道。

這話差點惹笑了鄧朝露,又是一個傻子。不過鄧朝露馬上又想到,宋佳宜肯定不是心血來潮,人可以有多種選擇,這個世界上,太多的人選擇了功利,選擇了爭奪,但也難保有人會像洛巴一樣,去為某個夢想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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