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張居正的缺陷

在國家陷入深重危機,財政入不敷出,流民四處鬧事,政治腐敗不堪的情況下,張居正以他深不可測的心計,陰險無比之手段,奪取了最高領導權,並發揮其不世出之奇才,創造性地進行了偉大的政治運動——和稀泥,在盡量不得罪人的情況下把事給辦了,為明朝迎來了新的生機,無愧於最傑出的政治家的稱號,堪稱國家之棟樑,民族之驕傲。

好話說完了,下面說壞的。

張居正這人,說他是老實人,那就是見鬼,老實人坐不到他這個位置,說他是好人,也不太靠譜,畢竟他幹了很多好人都干不出的事情,確切地說,他是個猛人。

關於這一點,王世貞同志是很有感慨的。

在嘉靖萬曆年間,第一才子的名頭牢牢地掛在這位仁兄的脖子上,連徐渭都比不上他,因為他不但是著名的文學家,還是戲劇家、詩人、畫家、文藝評論家、史學評論家,極其有名,有名到他頭天晚上喝醉了,說誰誰不錯,是個牛人,第二天無論這人是不是真牛,立馬就能變成名人,明史說他「書過目,終身不忘」,有這種特異功能,實在不是吹出來的。

但問題在於這位名人雖然身負大才,寫了不少東西,這輩子也就幹了兩件事,第一是罵嚴嵩,第二就是罵張居正,罵嚴嵩已經講過了,那是個人恩怨,罵張居正就不同了。

在這件事情上,王世貞投入了很大精力,說張先生貪污受賄玩女人,有嚴重的經濟問題和生活作風問題,既然受賄,那就得有人行賄,為了證明這一點,他連傳統正面形象,民族大英雄戚繼光也不放過,把他一把拉下了水,說戚繼光送了幾個女人給張居正,搞得後來許多主旋律作家十分難堪,對此統統無視。

他的罵法也很特別,不是幾天的事,一罵就是若干月,若干年,罵得實在太頻繁,太上癮,罵得我耳朵都起了繭,其實在明代,朝廷官員撈點錢很普遍,工資太低,咱中國人又愛講個排場,不撈錢咋活得下去?至於女人問題,那就真是惡搞了,據我所知,王世貞的老婆也不少。

不過話說回來,王世貞被後世稱為歷史學家,還比較客觀公正,雖說他有點憤青,但大致情況還是靠譜的,之所以這麼恨張居正,是因為張居正太猛,而他這一輩子最恨飛揚跋扈的人(比如嚴嵩),然而他是個文人,張居正是個猛人,也只能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了。

因為猛人可以整人,文人卻只能罵人。

下面我們就來介紹一下猛人張居正的主要事迹,看完之後你就能發現,猛人這個稱呼可謂名不虛傳。

張猛人的第一大特徵是打落水狗,在這一點上,他和他的老師徐階有一拼,一旦動手,打殘是不足的,打死是不夠的,要打到對手做鬼了都不敢來找你,這才叫高手。

徐階是這麼對付嚴嵩的,張居正是這麼對付高拱的。

自打被張居正趕回家,高拱就心如死灰,在河南老家埋頭做學問,但讓他想不到的是,幾百里外的京城,一場足以讓他人頭落地的陰謀即將上演。

萬曆元年(1573)正月二十日晨,大霧。

十歲的萬曆皇帝起得很早,坐上了轎子,準備去早朝,在濃霧之中,他接近了那個遭遇的地點——乾清門。

就在穿過大門之時,侍衛們忽然發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人,當即上前圍住,並將此人送往侍衛部門處理。

這一切發生得相當突然,在這片灰濛濛的迷霧中,忽然開始,又忽然結束,加上那位被捕的兄弟沒有反抗,所以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而皇帝還小,要他記住也難。

在這片神秘的霧中,事情似乎就這麼過去了,然而事實證明,這只不過是那個致命陰謀的開始。

三天之後,相關部門向內閣上交了一份審訊報告,一份莫名奇妙的報告:

擅自闖入者王大臣,常州武進縣人,身帶刀劍一把,何時入宮不詳,如何入宮不詳,入宮目的不詳,其餘待查。

這裡說明一下,這位不速之客並不是大臣,他姓王,叫大臣(取了這麼個名,那也真是個惹事的主)。

張居正一看就火了,這人難道是鋼鐵戰士不成?你們問了三天,就問出這麼個結果?

然而轉瞬之間,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一絲笑容在他的嘴角綻放。

很好,就這麼辦。

一天後,王大臣被送到了新的審訊機關,張居正不再擔心問不出口供,因為在這個地方,據說只有死人才不開口——東廠。

據某些史料記載,東廠的酷刑多達三十餘種,可以每天試一種,一個月不重樣。有如此創意,著實不易。

但張居正的最終目的並不是讓他開口說真話,他要的,只是一句台詞而已。

然而王大臣同志似乎很不識相,東廠的朋友用刑具和他「熱烈交談」一陣後,他說出了自己的來歷,很不巧,恰恰是張居正最不想聽到的:

「我是逃兵。」王大臣說道,「是從戚繼光那裡跑出來的。」

來頭確實不小。

這下頭大了,這位兵大哥竟然是還是戚繼光的手下,帶著刀進宮,還跑到皇帝身邊,必定有陰謀,必定要追究到底,既然有了線索,那就查吧,順藤摸瓜,查社會關係,查後台背景,先查當兵的,再查戚繼光,最後查……

小子,你想玩我是吧!

沒關係,反正人歸東廠管,東廠歸馮保管,既然能讓他開口,就必定能讓他背台詞。

於是在一陣緊張工作之後,王大臣又說出了新的供詞:

「我是來行刺皇帝的,指使我的人是高閣老(高拱)的家人。」

不錯,這才是最理想的供詞,馮保笑了,張居正也笑了。

看著眼前低頭求饒的王大臣,兩人相信,高拱這次是完蛋了。

然而事實證明,這兩位老奸巨猾的仁兄還是看錯了,不但看錯了形勢,還看錯了眼前的這個逃兵。

當審訊結果傳出之後,反響空前激烈,以往為雞皮蒜毛小事都能吵上一天的大臣們,竟然形成了空前一致的看法——栽贓。

這都是明擺著的,先把人搞倒,再把人搞臭,最後要人命,此套把戲大家很清楚,拿去糊弄鬼都沒戲。

於是在供詞公布後不久,許多人明裡暗裡找到張居正,希望他不要再鬧,及早收手,張大人畢竟是老狐狸,一直裝聾作啞,啥也不說,直到另一個人找上門來。

別人來可以裝傻,這個人就不行了,因為他不但是老資格,還曾是張居正的偶像——楊博。

楊老先生雖然年紀大了,戰鬥力卻一點不減,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準備為高拱說情。

但對於他的這一舉動,我還著實有點好奇,因為這位仁兄幾十年來都是屬於看客一族,徐階也好,嚴嵩也罷,任誰倒霉他都沒伸過手,而根據史料記載,他和高拱並無關係,這次竟然良心發現,準備插一杠子,莫不是腦筋突然開了竅?

於是懷著對他的崇敬,我找了許多資料,排了一下他的家譜,才終於找到了問題的答案。

楊博和高拱確實沒有關係,但他有個兒子,名叫楊俊卿,而很巧的是,楊俊卿找了個老婆,岳父大人偏偏就是王崇古。

王崇古和高拱就不必說了,同學兼死黨,王總督的這份工作還是高拱介紹的,不說兩句話實在不夠意思。

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信了。

楊大人開門見山,奔著張居正就去了:

「你何苦做這件事情?」

這句話就有點傷自尊了,張居正立刻反駁: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你認為是我安排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楊博終究還是說了句實誠話,「但只有你,才能解決這件事。」

張居正沉默了,他明白,楊博是對的,高拱的生死只在自己的手中。

於是在送走了楊博之後,他決定用一個特殊的方法做出抉擇——求籤。

良久跪拜之後,張居正在廟裡拿到了屬於他的那一支簽,當他看到上面內容的那一刻,便當即下定了決心。

據說在那支簽上,只刻著八個字——所求不善,何必禱神!

但事情已經出了,收手也不可能了,於是他決定不參與其中,讓馮保自己去審,並特意指定錦衣衛都督朱希孝一同會審。

事實證明,這個安排充分體現了張居正卓越的政治天才,卻苦了他的朋友馮保,因為很快,這位馮太監就將成為中國司法史上的著名笑柄。

萬曆元年(1573)正月二十九日,對王大臣的審訊正式開始,一場笑話也即將揭幕。

案件的主審官,是東廠管事太監馮保和錦衣衛都督朱希孝,這二位應該算是大明王朝的兩大邪惡特務頭子,可不巧的是,那位朱都督偏偏就是個好人。

這位朱兄來頭很大,他的祖上,就是跟隨永樂大帝朱棣打天下,幾十個人就敢追幾千人的超級名將朱能,到他這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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