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何處天涯不是家

撫城青陽鎮便位於天門山腳下。

這座標準的江南小鎮,水連水,橋接橋。因前些日子的一場大雪,使得水面亦是結上了層薄冰。蘇袖因被蕭茗養了好些日子,不但微微發胖了些,肚子終於是凸出了些。若非有件狐裘大袍罩在身外,明眼人定是能一眼看出她是有孕在身。

二人在青陽鎮下了車,那馬車夫一路跟隨,也算是忠厚老實的人。蕭茗放心的地又多給了筆錢,讓他在青陽置備個房子,好讓蘇袖可以不知不覺地住進去。

馬車夫名叫付同,是鳳臨城外郭城鳳臨縣人,因在曹安縣娶妻便落戶在了曹安。這一趟趕車,是他今年最後一趟營生,事畢便會趕回曹安與妻兒相會。既然能多掙一些自然十分樂意,選來選去,最後在青陽鎮的城郊找了個合適的住處。

蕭茗與蘇袖說這付同別看老實,實則是個精明人。一路而來從不多話,卻對二人想要隱匿住所的想法,捕捉得很是清晰。所以僅僅出去一日,卻在城郊選房,著實厲害。

蘇袖那愈加柔美的面龐上也顯出了些緊張,「那此人不會有問題吧?」

蕭茗搖頭,「這付同已在曹安替人驅車趕馬數十年,我租車時候特意打聽了下。」

蘇袖這才安下心來。

只是連蕭茗也感覺出來,當離青陽鎮越來越近的時候,蘇袖的面色卻越來越不佳,再度回到像長天坊那樣的情緒中去。

不過他很明白這是為何。雖然二人之間在這近二十天的路上,親密無間,真的是夫妻一般的生活。但卻沒有辦法在這裡,也是如此日夜相對。

蕭茗要回逍遙峰主持地獄門的大局,要與墨昔塵見面商量取道深山找到玄天八卦的秘密。即便是蕭茗放棄這第二樁事,鳳以林也不會放過他蕭茗,所以他必須以秘密的手段迅速解決此事。否則他一輩子都只能與蘇袖藏藏躲躲,過著暗無天日的生活。

他十分想伸手撫平蘇袖眉間的愁紋,終究還是放棄,男兒立世終是有太多不如意,又豈能盡如人意。

馬車漸漸駛出繁華的鎮口,過了片樹林後漸漸停下,那付同開口道:「二位,到啦。」

先是蕭茗,後扶著蘇袖下了車。這座小四合院落依山傍水,雖冬意十足,卻也能感覺到,當春暖花開時候,這裡將是多麼美妙的地方。單是院落里數棵蒼天老樹,就已經讓人體會到即將到來的春日裡的舒適。

蕭茗難得地說了個好,對付同道:「多謝。」

付同憨實地笑了笑,「不過在下不太識字,得辛苦二位自己進去與房主簽下房契。」

蕭茗欣然點頭,二人站在原處送走了付同,才朝著這小四合院走去。

與房東簽完房契之後,蘇袖總算面色稍霽,揉著胳膊準備開始收拾房子。

蕭茗跟在其後,皺眉道:「我回去後會讓楊眉兒帶人來照顧你。」

「門主你這就要回去了嗎?」

蕭茗頷首,「出來已近一月,再過十日便要與墨昔塵在天狼崖會面。門中之事雖有風子軒代為打理,但終究不及自己親自過問的好。」

這時一陣涼風吹過,蘇袖覺著有些冷,微微蹙眉,便避入房中去,推開主屋的門,內中擺設齊全,偏生少了點人味。偌大的房子若是連蕭茗都離開,只有她自己,不知道會不會生出些許孤單寂寞的感覺。

雖然在別苑的時候,也只有一個人,但至少門外有守衛,鳳以林雲連邀三不五時地來騷擾,而今這心滿意足的生活終於在此刻畫上終點,只因為他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江湖地位需要維護,而她,卻必須守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等著孩子降生。

蕭茗不可能讓她犯險。

她自己也十分清楚,眼下對二人來說,最要緊的是什麼。

蘇袖不可能勸服他罷手,眸光輕飄,落在了遙遠的逍遙峰上,「也罷,門主去吧。」

最後一個字落下,在寂靜的四合院中,似乎愈加悠遠和惆悵。

蕭茗轉過身,她卻生出一種若此刻就放他走,就會是永遠的錯覺。蘇袖斷然上前,拉住了蕭茗的衣袖。

「門主……」

蕭茗轉過身來,狐疑地看著她。

賣糕餅的老闆娘說過,孕婦的脾氣最是喜怒無常。今日果然要好生領教了。

蘇袖一咬牙,頗為委屈地道:「門主既然此刻回到逍遙峰上,也是秘密行事,何不將這裡作為你的居所。只要與青陽鎮里的兄弟知會一下,風堂主等人自會來到這裡與你碰面。」

見蕭茗負手而立,顯然是有所思考。

她不遺餘力地解釋著,「誠然,也有袖兒的私心。冬日疏寒,蘇袖實在不願一人獨居,更不願與門主分離。」

像是下了什麼決定,她痛苦地說道:「至於與墨師傅見面那事兒,也是袖兒的事情,自是不能讓你們兩人去做。」

「那不行。」蕭茗變了臉色,在此事上堅定得很。

賣毛毯的人說孕婦得慣養著不能讓其心情抑鬱脾氣暴躁……眼瞧著那臉色變了,蕭茗也始終不能應許。

蘇袖面色一沉,冷冷地回身,關上門。

「你休想丟下我一人替你生孩子,自己去找死。你要是敢送死,我連你兒子一起殺了。」

蕭茗終於有些忍俊不禁,小庭院中老樹枯枝,哪裡及得上他內心中的綠樹蒼天,他轉過身去,輕輕地叩了叩門,「夫人開門。」

他忽然記起,就在那火焰洞中詐死那日,尚未動情的他見著蘇袖淚眼盈盈,張手朝著自己天靈蓋上擊去的時候,便已經有些預感。

至今,不足一載,卻恍如一世。

算一算,她在其身邊,早已十年之久。

半生都有她,半生還有她,的確是三生有幸。

第二日清晨的暖陽出山,總算是投下了縷縷陽光至了房中。雖然說沒有來得及備下暖爐在房,但有蕭茗這修習「冥心大法」的熱源在旁安睡,亦是沒有任何寒意。

蕭茗要出去置備些日用,更要與逍遙峰上的人做些聯繫,所以早早地就離開了令人繾綣的小屋。

蘇袖算了下時辰,他能在午飯前回歸便是相當迅速,故決心前去見沈娘一面。

這個心結是她不能與蕭茗說的,就怕傷了他的心。

為了趕些時間,她撐著傘緊隨著蕭茗就出了門。此時一夜大雪將歇,只有些小雪像漫天的楊絮,到處亂躥。傘在此時並無他用,就像個裝點一般,時不時便有那憑空亂飛的小雪花撲在面上。

站在客棧旁的宅院前,蘇袖的手停在門前半晌。

她是不是應該打擾這清凈女子的生活,是不是應該去連聲追問當初的好意是否與陷害有關?是否有沈娘的相助,當時的雲連邀才對蘇袖的行蹤了如指掌,至最後讓蕭茗緊緊追隨,而這其實正是請君入甕的妙招。

只是她想了很久也沒有叩門,反是吱呀一聲,門自己開了,那張凈白如玉、嫻靜如水的面容現在了蘇袖的面前,二人眸中儘是詫異。

但沈娘立刻喜上眉梢,親熱地上前握住蘇袖的手,「蘇姑娘你回來了?當日你不辭而別讓運寒別提有多焦急。」

蘇袖幾乎是被扯著走了進去,這小宅院中依舊是沈娘一人獨居沒有他人,而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般生活,顯然因為蘇袖的到來而感到分外高興。

「運寒大哥最近回來過嗎?」蘇袖天生的直覺告訴她,沈娘並沒有騙她,所以她也是小心翼翼地問。

沈娘頓時有些愁怨地回首,讓蘇袖坐在小廳里,自己為她泡了杯熱茶送入她的手中,「運寒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回來哩……」

蘇袖心道,雲連邀恐怕短時間內的確沒辦法回來。然她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好獃呆地坐在原處看著杯中冒出的騰騰熱氣。

終於她還是鼓足了勇氣問了句:「請問沈娘……有句話不知當不當問?」

沈娘溫和地笑笑,「哪裡有什麼事兒不能問,蘇姑娘說吧。」

「運寒大哥……原名便是水運寒嗎?」蘇袖又追問了句,「為何他要將沈娘一人放在這裡,長年不歸?」

沈娘愣住,難得的笑容也逐漸消失在了面上,似乎想起了什麼難以忘記的事情,竟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蘇袖頓時感覺到十分抱歉,就如同揭破自己當年的國讎家恨那般痛苦,想來沈娘也有段無法忘卻的悲哀,卻被自己生生揭開。

良久,沈娘才淚眼模糊地轉過頭來,看著蘇袖那柔和的面龐,軟軟地嘆了口氣道:「時間太久了,若非蘇姑娘問起,怕是一輩子都想不起來。」

蘇袖屏氣凝神,沒料得沈娘居然願意與她說。

沈娘拂著鬢邊碎發,輕聲道:「他的確不叫水運寒……那還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沈娘本名沈玲瓏,她的夫君原姓雲,為前朝偏遠地域宵州府知府雲清輝,性情溫良,才華橫溢,出入青樓也只為博當時的花萼樓大家玲瓏一笑,後散盡家財背離爹娘之意,為玲瓏贖身,納入正房,為當時宵州的一樁大事兒,在宵州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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