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山迴路轉又見君

蘇袖轉過身,獃獃地看著蕭茗。

她有千百個問題想問對方,有更多的委屈藏在心裡,也有傷痛想找他宣洩,更有喜訊要與他分享,但一時之間,盡都湧上心頭,反倒是不知如何說起,最後憋紅了臉,化作一聲痛哭,頗有些驚天動地的氣勢,投入了蕭茗的懷中。

「門主,我好想你。」

蕭茗嘆了口氣,將蘇袖緊緊抱著,時間若靜止了一般,凝於此刻。他縱是硬漢如斯,也在蘇袖的哭聲中,化作繞指柔情。

忽然他警覺地看向來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扯住蘇袖的腰帶,在她毫無準備中將她負於懷中,運起輕功朝著遠處的蒼山奔去。

蘇袖此刻全身心的信任蕭茗,她明白,即便是此刻有萬千追兵將他二人圍住,她亦是不懼。就如同連玉山上,她傲然站在眾多武林豪傑面前一般,只要能與眼前人一起,便是千難萬險,也如履平地;便是十八層地獄,也甘之如殆。

風聲貫耳,四周的景物皆在倒退,蘇袖靠在蕭茗的懷中,哪怕是情況危急,也只覺這麼長時間來,是最安心的時候。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確認已經甩開追蹤,蕭茗才緩緩停下,將蘇袖放在一塊青石上,自己則坐於一旁歇息。

蘇袖柔情滿懷地看著蕭茗,神情近乎於痴迷。縱使傷痛萬千,此刻亦是劫後餘生的欣喜。

忽然她啊了一聲,拔身而起,朝著一旁的河道走去。她急急匆匆地站在水邊,就著水面梳洗起來,被關了好幾日,又與一些蛇蟲共處一屋,自己肯定臭死了。

蕭茗本就不太多話,上一回蘇陽城相見,已經是他最大極限的溫柔。

靜靜地看著水旁整理儀容的女子,他大馬金刀地起身,走了過去。

自從收到來信,他不顧其他人的阻撓,定要來樹林中等候,原本是抱著若是騙局便兩敗俱傷的想法,卻哪裡知道,真的將她給帶了回來,心中自然欣慰很多。

蘇袖終於將臉收拾乾淨,剛剛站起,就撞在蕭茗的胸膛之上,她撫了撫有些疼的鼻尖,輕聲問:「門主我們這是要回逍遙峰上嗎?」

蕭茗嗯了一聲,忽然眸中射出些複雜的情緒,讓蘇袖一時呆愣住。

是她讓門主難辦了?為什麼他會有這等眼神?

蘇袖從來是一念即到之人,頓時醒悟了過來,一頭冷水從上澆到了下。她終是忘記……自己離開這些日子,便有誰陪著他多長時間。

她收回了手,硬生生地分出一些距離,苦笑著說:「原本有件喜事兒要與你說,現在想來,還是莫要說的好。我不回逍遙峰了,門主自便。」

蕭茗上前抓住她的手腕,讓這嬌弱的女子與自己面對面,看著她為自己落下的那些清淚,伸手輕輕拭去。

蘇袖愈加難過,自己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是自己太貪心嗎?

鳳以林絕情,雲連邀無情,蕭茗寡情。

這一生,簡直失敗透頂。

她死死咬著唇,不抬頭看蕭茗的眼睛,輕輕推了一把他的身子,「我知道你又在施捨你的同情與我,這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愛你也是我的選擇,承擔這樣的結局,我願意。」

見蕭茗沒有動作,她明知道此刻不應太過悲痛,會傷到肚中的孩子。

可是她十年的付出,都不及那個女子一月的陪伴。這叫她如何不痛苦。

「我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毀了你的幸福。」蘇袖喃喃著,後退了幾步,卻終於還是被蕭茗扯住衣袖,帶進了懷中。

她的髮髻上,始終戴著蕭茗送的那根紅珊瑚玉簪。暖陽之下,熠熠生輝。

蕭茗低聲道:「我只是因為不能忘記養父的囑託,並非負你。」

他的手置於蘇袖的發間,輕輕地撫摸著,「自從有了你,蕭茗的心境再不像以前那般一潭死水,與舊人更不能做到不管不顧。是我的錯。」

蘇袖痛苦地捶打著他的心口,彷彿要將那顆心生生撬出,看看到底上面寫著誰的名字。

她哀聲道:「江山之大,蘇袖也只有蕭茗一人。」

她不想沒有他,不能沒有他。她做不到馬上轉身就走,做不到讓自己的孩子沒有父親。

好恨。

就像是雲連邀險些在心口點上一粒硃砂,緋夕煙始終是她與蕭茗之間無法跨過的阻礙。

蘇袖戀戀不捨地強自脫離蕭茗的懷抱,轉身看向悠悠長河,那刺骨清寒迎風而起,撲面而來,也讓她清醒了幾分。

是呢,即便是恨又如何?她爭取過,得到過,也體會過,應該也已足夠。

明知貪心不可為,卻定要為之。總歸不是她蘇袖的本性。也知曉依著蕭茗的個性,原本什麼都不用與她說,而解釋那麼多,更是明確地告訴了她,他在孝與愛上,還是選擇了忠於孝道。

一縷長風拂起輕衣,蘇袖垂首道:「在馬車上,我與雲連邀說,逍遙峰的日日夜夜是我心之歸處,其實他不知曉,只有門主你,才是我心的歸宿。」

放下吧,放下吧。

她頹然轉身,將手擱在蕭茗的心頭,柔聲道:「我在外一月,雖偶有動搖,但始終堅定自己的心和行。世間男子皆可三妻四妾,但袖兒一直不喜三心二意之人,若門主歡喜的始終是緋聖主,那些在晏雪山的行徑,便是蘇袖自己作孽,壞了你們的天定姻緣,本就應該退出。」

蘇袖聲音輕輕落在實處,卻帶著無比的惆悵和傷懷,「所以門主,你思考一下,再告訴袖兒,你心之歸處在哪裡,究竟是想與誰,共度一生。」

她緩緩走回那塊青石,沉沉坐下,忽然一陣嘔吐的感覺襲上喉頭,拚命捂住嘴才壓了回去。

蕭茗自接手地獄門以來,從不曾將情放在第一位。

至少當年即便喜歡緋夕煙,也不會因為她的背叛而動搖到他所有的根基。可是今日蘇袖的問題,卻讓他真的有所思索。

心之歸處。

是緋夕煙日益改變的態度,還是蘇袖持久不變的情意。

從很早前,他那被蘇袖的溫情埋下的種子,如今早已成參天大樹。那十年間無微不至的照顧,那生死線上拼盡全力的救護,那風雨里嬌柔下的堅定,還有那晏雪山裡日夜纏綿的風情;都幾乎是下意識的,當她說出那句問話的時候,在腦中自然浮現。

滿園花草,那沐著柔光的女子,在灶房之中忙碌的身影,便是他心之歸處。

若他放棄了她,那才是真正的傻子,舉世無雙的傻子。

蕭茗那如刀刻般俊朗的面容絲毫沒有因為心境的變化而有任何改變。在寒風之中,玄衣黑髮,寬肩窄腰,傲然挺立,有若天神。

蘇袖這幾日之間,事事生變。已然讓她的心如止水,被破壞得乾乾淨淨。而正因為這諸多變故,讓她比以往更加堅強。

若是蕭茗選的是緋夕煙,她決定不去逍遙峰。如果是以往的她,哪怕是對方要與緋夕煙在一起,她亦可陪伴左右,只要能看著他便好。

但是現在不同,她若是能坦然地面對才怪。畢竟以往的她從未吐露心聲,而現在的彼此,再不可能是當初的關係。

到時候,想辦法找到隱居山林的晏雪,結廬比鄰,有他在,至少孩子能順利生下。

蕭茗這老半天不說話,蘇袖便以為他是不忍心與自己說。

裊娜站起,她柔聲道:「門主我走啦。」

頃刻間,就被攔住去路,蕭茗很是無奈地執起她的手,沉聲道:「與我回家。」

蘇袖的眼前,仿若隔了層白紗,朦朧一片。不知怎麼的,就喜極而泣。

山高水長,心之歸處,便為家。

至少,她此刻有了一個真正的家,讓這隻流落於世間的鳳凰,不再孤單。

為了讓蘇袖能好好休息,蕭茗選了一條官道。若雲連邀連這等事兒都辦不好,就不會喚蕭茗來救蘇袖。江湖上的紛爭二人依舊是敵人,只在他護送蘇袖回家的這條路上,安全即可。

蕭茗甚至是心照不宣,徹底清楚了雲連邀的心意。

這一路上,蘇袖與他將在別苑中的事情說得很是清楚,包括白錦的死。

「只是慢慢我亦是想通。」蘇袖抹去眼角的淚,「此去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傷春悲秋亦是徒勞,白錦就算在地下也不樂見我一直如此。只希望我們能及時找到墨師傅,別讓他做傻事兒。」

「墨昔塵與我約好,一月之後於天狼崖見,想來應是還不清楚白錦之事。」蕭茗記起之前白錦的囑託,她將所有的東西都交給了自己與墨昔塵,儼然有看穿後事的意思。只是當時他與墨昔塵二人沒有想太多,三人說好分頭去辦,不在長天坊會面,而一月後於地獄門禁地天狼崖話事。

蘇袖點頭,「若是如此,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能讓她緩去傷痛,若是要瞞過墨昔塵,定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蕭茗難得勸慰了句,「白錦一生,足矣。」

雖只短短六字,卻讓蘇袖心裡好受了很多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