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鳳臨宮闕盡霜天

蘇袖坐在前後都有士兵跟隨的馬車裡,首次感受到又是要犯又是尊貴身份的雙重感覺。

雲連邀騎著高頭大馬跟隨旁邊,看她探出頭來,淡淡地說:「前方就是鳳臨城,馬上就能到寄安宮了。」

千秋伴都,亦有萬古氣派,或者正是比鄰景安,才有了這等盛大的氣象,令蘇袖心生感慨,自己似乎還是第一回,離自己的舊國舊夢那麼近……那麼近。

鳳臨也是由外郭城、宮城兩部分組成。宮城位於都城北部中央,外郭城的各坊從左右南三面拱衛宮城。以正中的朱雀大道為界,東西分屬鳳臨、曹安兩個縣城。宮城就是皇族所住,除卻如今鳳帝所在的寄安宮,還有其弟安懷王鳳紫林的府邸,郭城則是百姓居所,各有布局。千百家似圍棋局,十二街似種菜田。

沿著朱雀大道向前,蘇袖的心微微一跳,近了,與那地方越來越近了。

這日的鳳臨已經開始飄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就像一塊白凈的錦布,鋪在光潔的地上。

惶然抬頭看向雲連邀,他似乎感覺到了她心中的不安,低頭說道:「想好了,莫要胡鬧。」

蘇袖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進了鳳臨之後他倒是不可以掩藏自己的面容,錦袍玉冠之下,不能不令人心折。

她不由得想起晨起時候的光景,伴著車行與落雪的聲音,簌簌地滑入腦中。

蘇袖站在房中,任由不知從哪裡找來的侍女上下擺弄著。一襲薄若蟬翼,半透明妃色煙蘿紗衣,精細地綉著開得正盛的芍藥,素雅清秀,卻也出塵脫俗。

為了保證鳳帝的安全,她那暗藏細針的腰帶與鐵鉤護腕盡皆撤去,換上了朱紅三鑲白玉腰帶,一根白玉孔雀簪旁飾著一朵新開的木芙蓉,簪頭處一縷金銀絲線相間的流蘇垂至耳際,發頂用銀點翠玉牡丹六股釵挽住,眉心鑲嵌碧玉蓮花額飾。

兩彎蛾眉,細而不弱,艷而不妖。雖是明眸皓齒,唇如紅櫻,膚如白玉,眸光比前更加瀲灧與誘人。此時的蘇袖,才真正堪當江湖中所謂若水仙子之稱。

當雲連邀提著件衣裳走進房間的時候,他也是看得一呆。這便是真正的公主,再也沒有一個人如她這般氣質高雅的。

那些圍著蘇袖的侍女也都稱讚著:「公子替姑娘選的這身衣裳,當真美極了。看得公子都傻眼了。」

蘇袖心道,若是雲連邀摘下面具,恐怕就是這些小妹子傻眼的時候了。

「好了,你們下去吧。」雲連邀囑咐了句,這些小侍女們都捂著嘴離開了。

雲連邀緩緩上前,將一件雪白色的大氅披在了蘇袖身外,那眼底勾魂的小痣映入眼帘,叫他心中不斷叫苦,再這般下去,他定是想立刻帶著她遠走高飛。

「今日就要進宮了嗎?」

「嗯。」雲連邀低聲回應,「對,不過放心,這次鳳帝沒有大張旗鼓,便是還有轉圜餘地。」

蘇袖沒有答話,而是垂眼看著自己的腳面。

「你今日這般,他一定不忍下手。」雲連邀接著說道。

蘇袖豁然抬頭,含著苦笑,「你這麼費盡心思的替我打扮,便是想讓我用美人計混過生死關嗎?可是我肯嗎?」

雲連邀輕聲嘆了口氣。

蘇袖忽然扯住他的衣袖,一字一句地問:「我不明白,為何你要做鳳帝的走狗?」

從清晨的回憶中恢複清明,蘇袖自問到現在依舊看不透此人。最後她幽幽地嘆了一聲,「你何時為你自己想過呢?」

雲連邀背部一緊,再轉過頭,車簾已經緩緩放下,那張白凈無瑕的側顏,漸漸隨著那聲輕嘆,消失在眼底。

時至今日,你何曾替自己想過,雲連邀?

雲連邀忽然朗聲說道:「袖兒,我現在回答你,看看如今的江山,城市繁華穩定、百姓安居樂業,再沒有前朝的流離失所、路有凍死骨的現況出現。對於這樣的皇帝,雲連邀願意追隨。」

坐在車內的蘇袖渾身顫抖,緩緩掩面。

宮門大開,馬車漸漸駛進宮城內去。聽到宮門合上的轟然聲音,雲連邀赫然轉頭,知道自己與這女子之間,再不可能有任何牽連,那一切種種或許存在過的情絲,就似往日紅塵舊夢,不復重現。

白雪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車轍,一直延伸到這令人景仰的宮城內去。

蘇袖緩緩走下馬車,眼前是恢弘的宮門,上書三字「寄安宮」,龍飛鳳舞,金碧輝煌。

她一步步地沿著龍尾道向上,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雪花落入頸中,甚是冰涼。柴子進與雲連邀領著她朝寄安宮的偏殿書房走去。

鳳以林刻意不光明正大地與蘇袖見面,正是因為蘇袖的身份特殊,若現在朝中錯綜複雜的情勢,極有可能會被有心人利用。所以這次蘇袖是秘密進宮,更是在這隆冬之時,所以寄安宮裡的人都以為是鳳帝新招美人,無人起疑心。

四扇的屏風,屏面是整副的海藍石透雕,鏤著波浪魚紋的花樣,還細細用翡翠鑲嵌出逼真的水藻。繞過屏風,就是一丈許的書桌,桌上放滿了各式書卷,顯出這位鳳帝好讀書的習慣。而左邊設了一個沉香木做成的軟榻,離榻不遠的前後兩邊更布置了一張幾,一個身著純藍色絲綢質地長衫的男子背對諸人而坐,顯然並沒有因為宮人的唱喏而有任何動作。

蘇袖凝住了氣息,因為對方必然正是自己的弒父滅國的仇人——鳳以林。

她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面對?該用怎樣的回答去應對他的問話?該用怎樣的心態去處理眼下的進展?

將右手藏在廣袖之中捏緊了拳頭,終於在等候良久之後,鳳帝鳳以林終於擱下了手中的書,長長嘆了口氣,轉過身來。

這當是二人第一次交鋒、第一回面對面。蘇袖強迫自己抬頭看向眼前這個男子,這年將二十的天縱英才,用不到兩年的時間便奪去了整個大元的罪魁禍首。

蘇袖瞬間不敢置信地看向雲連邀。

這分明就是水運寒的臉。雲連邀好大的膽子,竟然假造了的地獄門水堂主的面孔,與眼前的鳳帝鳳以林毫無二致。

頓時腦中一陣眩暈,看著那人漸漸走近,卻越加恍惚。明明他不是,卻居然狠不下心腸。

蘇袖朝後錯落了兩步,嚶呤一聲就暈了過去,昏迷前只聽見雲連邀從後搶上抱住自己,而她最後的意識卻是:雲連邀,我恨你。

整個書房內焚著大把寧神的香,白煙如霧。一宮的靜香細細,默然無聲,只能聞得水波晃動的柔軟聲音,從另一個偏殿內傳出。蘇袖腦中隨著那陣陣水聲,自己也彷彿在其中沉浮,迷惘不已,幾人的對話,由遠及近地入了耳中。

「她這是怎麼了?一見朕便暈了過去。」

「啟稟聖上,蘇姑娘應該是……」雲連邀在一旁也在斟酌,因為只有他知道這個原因,當年化身水運寒時候沒有多想,直到方才他才意識到,原來水運寒居然會給蘇袖帶來如此大的衝擊,心中也是悔恨不已。

「別說了!想來應該是朕令她想起了悲苦的前塵往事兒,所以受了刺激。」

蘇袖緩緩睜開眼,直愣愣地看著床頂。硬木雕花床罩雕刻著九龍戲珠的圖案,旁用黃綾騰龍帷帳圍上,一看便知道是誰的床榻。

她輸了。

從一開始見到鳳帝鳳以林,她便輸了。

好容易收拾了心情,能從水運寒是由雲連邀化身的這件大騙局裡抽出身來,對雲連邀也放棄了恨意,更產生了些許好感,誰料得又在這一刻滿盤皆覆,自己的大仇人、此生最大的仇人居然和自己認了那麼多年的哥哥長得一模一樣。

環環扣扣,她要如何再與雲連邀說,我不再恨你。

這時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柴子進瞧見了她睜開眼,連忙道:「皇上,蘇姑娘醒了。」

鳳以林轉過身來,「公主醒了?那我們可以繼續話事兒了吧?」

蘇袖勉強撐起身子,冷冷地道:「讓雲連邀與柴將軍出去,皇上可敢與我單獨說?」

雲連邀身子一僵,知曉蘇袖對自己已是恨之入骨,他苦澀地笑了笑,與柴子進對望一眼。

鳳以林先是一愣,須臾就毫不猶豫地回答:「沒問題,你們先出去吧。」

待他們離開後,蘇袖才緩緩起身,故意不去看這張讓自己心酸的面孔。

鳳以林說話確實與水運寒的溫柔大相徑庭,他畢竟是少年英才,馬上飛將;畢竟是當今聖上,所以自有一股傲然與自信在其話語當中,「朕知曉公主的立場,也不會太強逼你,只要你安心將八卦里的圖樣替朕找出,自然也不會為難你。」

蘇袖心說此刻自己亦是要演戲,她沒有把握現在就殺了他,雖然單獨相處,但這個鳳以林周身亦有一股威懾力在鎖著自己,使得她無法施展功法,而事實也告訴她,鳳以林的武功亦不會太弱。

而她確實要替他合作找圖,卻不可以立刻答允,否則依著他與雲連邀的精明,定然會知曉自己心懷不軌,所以她這場戲,亦是要做足才可。

「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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