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歸時還拂桂花香

出了錦州城,蕭茗買了匹馬,二人共騎一路朝著稠良行去。

與白錦數月交情,卻勝過一輩子的來往,陡然間分離,蘇袖心情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蕭茗則以為她是被迫與相愛之人分開才會擺出一副鬱鬱寡歡的表情,自己也十分不爽。二人無話,一時間只有馬兒踏地的聲音,一路相隨。

已近中秋,稠良鎮也在眼前。而遠遠望去,高塔近水波萬丈,圓月懸星空無垠。哪怕是隔了數里,也能瞧見燃著燈的高塔,周遭百盞也自明亮,星丸錯落,輝煌燭天。抬頭看向天空,恍若九霄中下。燈影倒映水面,似長虹搖曳,十分美妙。

正是這等美景,讓蘇袖一時忘記了前事兒憂鬱,心情大佳,很想下馬去水邊瞧瞧,卻又不敢說話,坐在馬上擰來擰去。

蕭茗停下馬,低聲說:「去吧。」

蘇袖一聲嬌呼,跳下馬朝著水邊跑去,當是時桂花已開,珠英瓊樹,香滿空山,若夢境重生。

蕭茗牽著馬走到蘇袖身邊,看她蹲下身子在水裡抄來抄去,面帶憧憬地喃喃著,「若是可以碌碌無為地在江湖歸隱,那該多好。」

說到底,她是個沒有野心,安於內室的女子,她最懷念的也是在蕭茗身旁做侍女的日子,沒有紛爭沒有算計,只有簡屋相伴,繁花相隨,高山相予。若是沒有那前朝公主的身份,其實一定就是這樣的結局,一輩子一個人安安生生。

「你的白錦,不是那麼安分的人,或者給不了你這些。」

蘇袖微微一愣,回頭看向站在身後的蕭茗。他偉岸高大目射寒江,彷彿這江湖都是其囊中物一般,帶著睥睨天下的傲氣。不知為何,她卻忽然不想讓蕭茗誤會,笑了笑說:「門主你錯了,我與白錦萍水相逢,一見如故。但其實未婚妻只是幌子,她心中也有他人。」

蕭茗沒有說話,直勾勾地看著蘇袖。

蘇袖嗔了句,「門主是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就這句話了。」

這一句,當真是萬千風情凝於一瞬,連看慣美色的蕭茗都有了不一般的感覺。他按捺住心中的躁動,冷然道:「走吧。」

蘇袖上了馬,頓時被籠罩在蕭茗的懷中。她不敢叫他瞧見自己的不安,雖然一路過來總是如此,但剛一接觸依舊是這樣。

山路崎嶇,夜深人靜。萬家燈火也盡然熄滅,蕭茗依舊在趕路。自然他也不知,蘇袖的身份雲連邀居然已經曉得了。

雖然雲連邀在地獄門內栽了個大跟頭,卻在此回,這一盤棋似乎隱隱有贏的趨勢。只因著眼下兩組人馬,都還被蒙在鼓裡。

雲連邀飲了口緋夕煙親手泡的香茶,浮唇輕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呀。」

蘇袖實在撐不住了,因為這分外的安全感,讓她困到極致。可是一旦微微後靠,就害怕蕭茗著惱,往日雖然她一向服侍對方成了習慣,但還不能如此目中無人刻意犯上。她還記得曾經有覬覦門主侍妾的門人,就因為獻媚一事兒,逐出門中甚至迫嫁給山下的醜奴兒。一想起此事兒,她打了個激靈,又清醒了些。

蕭茗的心裡,若是還有那個反叛出地獄門的緋夕煙,她就絕不敢越了那一步界限。所謂愛之深恨之深,恨到極處卻銘心刻骨。她懂這種心情,所以也明白蕭茗不可能忘記緋夕煙。

蘇袖夠痴,卻絕對不傻。

她早就對楊眉兒說過,若是能被蕭茗愛上,將會天地無憂。

那時候的楊眉兒始終不明白自己所謂,但她說,總有一天,世人都會曉得,被蕭茗愛上的女子,會有多幸福。

只可惜,晚了不僅僅是一步而已。

腦中想了太多事兒,她真的好睏。幾乎下意識她砰的一聲砸到了蕭茗的胸口。蕭茗低頭,耳聽一陣輕微的鼾聲,從那睡得十分深沉的女子的鼻息間傳出。上一刻還見她精神抖擻,怎麼這一刻就睡了過去。果然是強自掙扎了半天,忍耐不住了。

蕭茗倒是精神奕奕,對於美人投懷送抱的行徑絲毫不介懷,心情良好地策馬揚鞭,朝著稠良鎮趕去。

稠良客棧。是這稠良鎮唯一的客棧。自從來了一幫子江湖好漢後,整個客棧都不再對外營業。劉掌柜也在奇怪,為什麼兩日之間,這小小的客棧會有這麼多江湖行走持刀拿劍的路過。若是他知曉稠良鎮是前往武林大會的必經之道,估計就不會如此奇怪了。

這兩日那群人正四散坐在客棧之中,當間有兩人應該便是帶頭人,其中一位不苟言笑面色慘白,看著像患了大病一般,身長手長生的得十分怪異,而另一位則是玉貌清顏,揮著扇子談笑風生,只要街面上走過一個女子,那雙眸子都能放出電來,這兩人搭在一起怎麼瞧都不和諧,卻又感情極好的模樣。

這兩人自然就是地獄門土堂言涼及風堂風子軒。

他二人奉命在這裡等候了已有一日,風子軒奇怪地問:「門主向來守時,這番是為什麼遲了?」

言涼吞了口瓷杯中的茶水,直勾勾地看著門外,搖頭不語。

風子軒嘆了口氣,「自從上回遇見逃出去的那個侍女蘇袖,門主居然就這麼放過她了。簡直難以理解。」

整個地獄門,除了水運寒,無人知曉蘇袖的身份。所以風子軒難以理解蕭茗,言涼也是。他們都以為,依著蕭茗的性子,蘇袖十條命都不會留下來。

所以當眼前出現蕭茗抱著睡著的蘇袖進門的情景時候,往日最快人快語的風子軒都傻了眼。蕭茗徑直上了樓,他才摔了手中的扇子,愣愣地沖著言涼說:「為什麼呢?」

言涼是不愛說話,忽然心中一動,湊到他耳旁輕聲道:「聽說這女子不但侍婢還侍寢,是不是因為懷了門主的孩子,才在門主要她嫁給水堂主的時候,尋機逃了。」

楊眉兒沒有與風子軒說太多,言涼出乎意料地說的太多。風子軒的腦子一時沒有轉過來,「你的意思是……門主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這麼興師動眾?」

「那還有其他嗎?」

風子軒忽然無奈地笑了。蕭茗喜愛的是緋夕煙誰都曉得,若是忽然轉為蘇袖就有些匪夷所思了,但言涼平時不愛想,一想挺深,很得風子軒的欽佩。他拍了拍言涼的肩膀,「好兄弟,還是你敢想。」

這齣戲,若是勾兌幾筆,就能成為不亞於宮闈野史的地獄門秘密。

只是主角渾不曉得手下們的討論,只是頗為疲憊地將蘇袖擱在床上,這才將夢裡沉浮的小女子驚醒了過來。蘇袖慌忙起身,面紅耳赤地問:「我方才是睡著了嗎?」

見蕭茗不以為然的頷首,她頗為緊張地拍著自己的臉,居然睡過去了,讓強撐了那麼久的努力煙消雲散。

「我讓人送了熱水上來,洗過後就睡吧。」

蘇袖看蕭茗低頭拾掇著自己的衣裳,頓時回歸自己的侍女本色,忙上前伸手替他整平了衣襟,雙目對視的一刻,心慌意亂地撇開了眼。

「別跑。」蕭茗抓住她的胳膊囑咐了一聲,才匆匆下樓去與風子軒言涼會面,將蘇袖一人留在房內發愣。

他一沒有責罰自己,二沒有疏遠自己,也就上一回水中相見時候痛打了她一頓,再沒有別的動作。這根本不像尋常蕭茗的行徑,可事實上,他對自己愈加溫柔了。蘇袖的頭狠狠地磕在桌上,想讓自己清醒點。卻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欣喜若狂,別人都是用美人計一擊制勝,蕭茗對自己用的美人計,簡直死也想生受這一回啊。

不行不行,必須穩住。蘇袖待來人將熱水送上,才關上門,將自己浸入水中,讓滾燙的水燙得自己冷靜一點。

算了算目下,天狼崖的殘圖在蕭茗手中,自己手中則有白錦的那張乾卦,歲三寒的殘圖落空,重樓鴛的殘圖則一切未知。她是要坦誠?還是替白錦隱瞞?若是他軟硬兼施,自己還能不能把持得住,若是放了以前,毫無所依,對於自己來說,無望莫過於嘗試。可是現在,自己至少要對白錦負責。

不多時,房外忽然響起了叩門聲,「誰?」

「袖兒姑娘,門主喚你去吃飯。」

「好,我馬上就來。」

蘇袖收拾了眾多思緒,起身著衣,她著緊地下了樓,就看風子軒與言涼正陪著蕭茗坐在窗邊,其餘門眾都坐與四周,見蘇袖下樓,皆都露出了驚艷的眸光。

蘇袖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鎮定了會,掠到一個相熟的人面上,正是在逍遙峰前放自己離去的明瀾,不覺莞爾一笑,三步並作一步地走到蕭茗旁,接過小二送上來的菜置於桌上,口中說道:「讓袖兒服侍門主與三位大人。」

風子軒嘿嘿一笑,「好久沒見啊,袖兒姑娘。」

蘇袖靦腆點頭,自從聽見風子軒在崖上說的那些涼薄的話後,對他的好感差了許多,所以也不多做答理,反倒是言涼,她今日是第一回如此近距離的見面,總覺著此人身上有一股陰惻惻的感覺,更似是來自地獄的鬼魅。

「坐。」蕭茗首開金口,嚇了蘇袖一跳。

她以為他著緊地喚自己下來,是要她的服侍,哪裡曉得居然真的是讓她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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