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角到島原需乘九州商船公同的輪渡。渡船9點40分才出發,還得等一段時間,於是結城和泰子在大眾食堂用了較晚的早餐。
結城默默地吃著飯,泰子也默默地吃著。她在想些什麼不得而知。結城想著西冴子的事,也想著山村修一郎的事。
抵達鳥原約需一小時的短暫旅行。漸漸靠近島原港了,島原城中那美麗的瞭望樓天宇閣已歷歷在目。
泰子站在甲板上拍照。她說過若找到西冴子要寫一篇題為《數百公里追蹤西冴子歷險記》的報道,大概島原城的風景也要攝入她的鏡頭吧。
從島原通往雲仙的公路很好,汽車飛一般地賓士著,那輛白色汽車仍然跟了上來,但結城對它已不感興趣了。總之已經證實他們不是警察,他想自己不會被他們逮捕的。
公路通向山巔,車子漸漸有些往後仰。
車一駛過漂蕩著白色霧氣的那個著名的火山口,旅館便一下子多了起來。乳白色的霧氣在車的四周滾動。當那白色霧氣中斷的一剎那,結城忽然發現路邊好像有穿著和服棉袍的山村修一郎的身影。車已一下子開過去了,他慌忙剎住了車。
「怎麼了?」泰子問。
結城從窗戶伸出頭往後看,沒有看見山村修一郎的影子,但他確信剛才擦身而過的肯定是山村修一郎。
「沒有什麼。」他對她說完,便把車開向了附近一家旅館。
進旅館後結城說了聲要去找西冴子,便隻身出了旅館。
他身返回剛才來時的那條道。白霧瀰漫著涌了過來,裹住了結城的身體。白霧緩流而過,結城邁開大步向前走去。這時他看見了前方山村修一郎的身影。
山村把手插在懷裡,一動不動地打量著結城。他似乎料到結城會來而在等待他。
結城一走近,山村便微笑道:「是你呀!我發現似乎是太陽汽車公司的誰在追趕我,沒想到竟然會是你!」
白色的霧又涌了過來,將二人的身體團團裹住。
「我並不是追你的。」
結城盯著山村修一郎道。他又想起了駕駛山村設計的新車的事來。山村設計的新車對試車司機結城來說是一種渴望和享受。山村修一郎是太陽汽車公領的寶貴財富。山村為何辭了職呢?
山村堅毅的表情並沒有改變,一絲略帶挖苦的笑意浮在嘴角。他說:
「事到如今就不要撒謊了。是因為擔心我的事而追來的吧。但我已經不再會給太陽汽車公司惹麻煩了,請放心地向公司的官員們彙報吧!」
「我什麼也不清楚。」
結城誠懇地說。
山村看著結城,挖苦的笑容消失了。
「真的不是來追我的?」
「真的,我不知道你是為何離開公司的,就是到今天我還是一直尊敬著你,所以說我並沒有追趕你。」
「那麼為何跟蹤我而來?」
「我不是在跟蹤你,而是在跟蹤你的同行人。」
「我的同行人?為什麼?你找她有什麼事?試車司機的你?」
山村一問,結城為難了,部長在電話中曾警告說不要接近山村修一郎,大概是公司的領導對山村懷有不信任感,不了解山村離開公司之原因的結城也不知道這種不信任的根據。但在他看來,站在眼前的山村修一郎並不太像壞人。那麼傑出的一個設計家不可能是一個壞人,這是生活在同一個機械世界裡的人的直覺。
「老實地說吧。」
結城下了決心,在這一瞬間,部長可怕的臉色從他的腦海中流過,但結城還是把東名高速公路發生事故以來的情況對山村講了。他這樣做是出於對山村的信賴,同時若不誠實地講明這一切就不可能見到西冴子。
山村默默地聽著。結城的話一結束,他便小聲嘆了口氣道:
「她已經不在這兒了。」
「在何處?」
「到我的住處去吧,跟你慢慢敘一敘。」
山村向結城邀請道。
結城望了一眼他把野崎泰子丟在那兒的那家旅店,然後對山村說:
「那麼打擾您了。」
山村把結城帶進了一家小而整潔的日本式旅館。儘管已經離職,但山村還是一邊為結城勸酒一邊問道:
「公司好像一點變化都沒有哇!」
這是懷念太陽汽車公司呢還是在挖苦,結城一時弄不明白,因而默不作聲。山村望著窗外漂淹的白霧說道:
「我的事你是什麼也不問嗎?」
「不問,即使問,你也不會告訴我的。」
「也許。」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結城問道,山村依然望著窗外道:
「你什麼都向我說明白了,我也說吧。」
他把視線移向了結城。
「兩年前我就迷戀上了她。那時我自己也感到吃驚,除汽車之外,自己竟然有了迷戀的人。經媒人介紹而結婚的妻子斥責我,最後竟和媒人一起到公司鬧到了董事那兒,董事把我叫去,訓斥了我,說太陽汽車公司的設計師不應干那種不道德的事兒。玩玩女人是可以的,但是不要真正迷上妻子以外的女人。」
「非常奇怪,周圍一片斥責聲,然而相反,我好似火上澆油,對她的感情,來越深,向她傾斜而去,但是,當我妻子明白我的感情已完全轉移到那個女人身上時,便提出若不給2000萬日元她決不同意離婚。原來就與金錢無緣的我不可能弄到那麼一大筆錢。那女人如果能和我結婚的話,還可以勉強湊足錢,僅僅我是不夠的。」
「那麼怎麼辦呢?」
「那吋我正在進行兩項研究,安全汽車的設計和全新的自動變速機構的設計。正苦於籌措金錢的我,便把其中一項賣給了競爭對手新日本汽車公司。」
「——」
「把錢給了妻子,我便得到了自由,但同時我也被公司解僱了。」
山村臉上浮現出自嘲的意味。
「你知道那時公司為什麼不起訴我嗎?」
「不知道。」
「我賣掉了安全汽車的設計圖,但是剛才我已經說過,我還在研究全新的自動變速裝置機構。該研究尚處於我的腦海里,如果逼急了我,他們害怕我把這項研究也賣給競爭對手。於是公司說本來可以以泄漏公可機密罪起訴我的,但這次饒怒了我,不過條件是我必須寫個誓約書,絕對不把自動變速機構的秘密告訴給他人。」
「但是沒有聽說公司把它申請專利了呀!」
「因此說還在我的頭腦里,還沒有到可以申請專利的那一步。但我認定這一新的機械必定成功。
「山村君打算一直遵守那個誓約嗎?」
「與其說是遵守倒不如說我只想把它置於頭腦中,我大概已經不可能作為一個設計者而重新站起來了,你也許覺得好笑,值得驕傲的便是不想失去的,這個值得驕傲的就是我頭腦中的那個自動變速機構的研究。」
「然而如果它真是新型設計的話,公司方面也不會保持沉默的吧?」
據說今後的汽車會變成無需使用輪鏈的自動變速車。在日本,這種車僅佔百分之幾,而在美國80%以上的汽車為無離合器的。當然日本也會像美國一樣逐步增加自動變速裝置、無離合器的汽車,但是這種機械的大部分專利都被西德的公司佔有,所以必須付巨額專利款,這使日本的汽車公司傷透了腦筋。如果山村的研究真的沒有侵犯西德專利的話,怎能不渴望得到呢?
「不言而喻,我退職之後公司方面也時常詢問我那項研究後來怎麼樣了,如有可能的話,他們出錢買也行,因為我已經是被解僱的人了。」
「因此你認為我是受公司派遣來追你的?」
「是的。」
山村苦笑著又說:
「太陽汽車公司儘管拿了誓約書,也是不會完全信任我的。」
「後來那項研究漸漸在山村君的腦袋裡發酵腐爛了吧?」
結城問完,又慌忙補充道:
「這可不是受公司差遣而向你打聽的、只是憑個人的興趣才問的。」
山村笑道:
「有了點雛形,只是我既不想賣給太陽汽車公司,也不想賣給新日本汽車公司,這項研究若離開了我,作為設計者的驕傲便會喪失殆盡,因此我想什麼時候自己創辦一個專門生產新型自動變速裝置的小工廠。這也可以說是我的一個理想吧!」
「兩年前使你著迷的那個女人就是西冴子嗎?」
「是的,不過曾分開過一段時間。兩人在一起老是互相刺傷對方。但是隔了兩年之後又難捨難分了。人本身就是弱者。我自以為自己是個冷靜的人,憑意志的力量什麼都可以改變,然而也終於明白什麼也不能改變了。」
山村小聲笑了。結城覺得這笑聲既像是在自嘲,又好像已經心滿意足了。此時已沒有了那天才設計家的形像,正因為如此,反而給結城一種親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