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溫泉池中,她和她隔著一米的距離。
「你打算怎麼跟雪說?」細細撩起頭髮,將身體浸入池中。
「……我還沒想好。」米小愛隨之下水,不知道是因為此處水溫過高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心裡總是悶悶的。
快窒息了。
被雪那從不說出口的感情壓得快窒息了。
無以為報的愛。
不計回報的愛。
再也沒法繼續無視的愛。
還有。
必須拒絕的愛。
「我希望你跟他說清楚,讓他徹底死心,不要再默不吭聲的把自己割到遍體鱗傷將近絕望。」細細深深呼吸,秀髮浮在水面上,媚而不妖。
「遍體鱗傷?將近絕望?」米小愛驚訝的張大眼,「在我眼裡,他從來都是個樂觀堅強的人。」
「你的眼裡?」細細笑了,「你的眼裡除了魔王殿下還容得下其他人嗎?」
米小愛覺得有點冷。
她往水裡縮了縮,還是冷。
「可是細細,我已經嫁給鎏了,雪知道的啊。如果我現在突然去對他說些奇怪的話,不會顯得很突兀嗎?」
「米小愛,我也已經嫁給了雪,你知道的。」細細望著米小愛,一字一句咬得極清晰,「當你每天看著你心愛的男人滿身傷痕,可那麼多的傷痕裡面沒有一條是為了自己而存在,你什麼感受?」細細的聲音並不大,嗓音依然如以往般輕柔,卻像極了綿密細軟的針,一根一根對準米小愛的軟肋狠狠紮下去。
米小愛倒抽了口氣,動作僵硬的洗著身子。
時間在水聲中悄悄流過。
沒有對話,沒有交流,沒有話題。
就連跟細細的友情,或許也快沒有了。
溫泉里,沉默無限蜿蜒。
就像是靜靜的河流,水溫極低極低,卻結不了冰,該流淌的仍是流淌著,河面下暗涌橫流,河面上寂靜無瀾。
細細突然開口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米小愛正在為找尋新的話題而犯愁,聽細細這麼一說,立馬點頭。
「從前有個小女孩,她沒有地位,沒有朋友,從出生開始就很孤獨。有一天,她被送到了一個美麗的國度,那個國度只有一種顏色。她在那裡的生活並沒有比之前好很多,每天每天,除了沒完沒了的工作,還要學會跟宮裡很多人打好關係。女孩覺得很厭惡自己,明明很多人她都不喜歡,卻還要刻意逢迎和討好。後來,她遇到了一個男孩,他是那個國家最耀眼的希望,即使是她那麼挑剔的人,在他身上也找不出半點瑕疵。終於有一天,男孩把女孩帶到了自己母親面前,撒著嬌讓母親收她為養女,只為讓她從今往後不再被人欺負……」細細的聲音弱了弱,突然停了下來。
「後來呢?」米小愛看著細細,她知道細細在說自己和雪的故事。
「後來,女孩和男孩都長大了些,女孩對男孩產生了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朦朧感情。」
「那麼,男孩也是一樣嗎?」米小愛突然很想知道雪的過去。
「男孩對誰都很好,對女孩並沒有比對其他人更好。」細細笑了笑,眼角有微弱的熒光不明顯的閃了閃,「是女孩單相思。」
米小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女孩要男孩答應長大了娶她。」細細靠在池邊,頭朝後仰去,任憑頭髮全部浸濕在溫水中,眼珠定定的望著遠處。
「男孩……沒答應嗎?」
「不,他答應了。」細細的口氣變得急躁起來,「他從來都不會拒絕別人,何況只是小時候的一句玩笑話。」
米小愛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從來不會拒絕別人?
他明明拒絕了她一次又一次。
這算是特別嗎?
「再後來,男孩失蹤了。」細細閉上眼,水霧蒙在她臉上,她的皮膚反射著溫潤的光澤,眼角微微顫著。
米小愛安靜的等她講下去。
細細卻停下來了。
米小愛很想問問那個男孩究竟怎麼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像個好奇的孩子聽了個講到一半的故事,心裡被勾得痒痒的,好似被蚊子盯了口,很想去撓破它,卻又害怕撓破之後,無法直面疼痛。
「米小愛,我想到了一個不用你開口也能讓雪死心的辦法。」細細忽然睜開眼,眸子閃爍著異樣的光芒。
「啊,是什麼辦法?」米小愛朝細細的方向挪了一點。
「你把『藍冕』交給我,我就告訴你。」
「好。」米小愛摘下水藍色的戒指遞給細細,「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當然可以了。」細細目光中的光茫瞬間消失。
「比如……你不幸溺水而亡。」
話音才落下,溫泉中央掀起數米高的巨浪,浪中黑壓壓一片,那黑色極不安分,不停搖擺著,竟像是有生命般,齊齊向米小愛撲過來!
米小愛很想拔腿就跑,無奈水下雙腿被水草般的帶狀物纏住,絲毫動彈不得。
等到浪頭近了,她才驚悚的發現巨浪中那大片的黑色居然是由成百上千隻大小長短不一的手聚集而成!轉眼間,她就被無數只手拖下水底,咕咚咕咚的喝了滿肚子水,掙扎吶喊都被泉水吞沒,十幾秒後,力量失去,又過了幾秒,神智也彷彿長了翅膀,朝著水面振翅飛去……
「小愛,對不起。」
細細的聲音被水波扭曲,蕩漾著傳遞到米小愛的耳朵里,接著又蕩漾到她全身每個細胞,疼痛扭曲身體。
很累了。
真的。
不想再被誰救贖了。
這一次,鎏,雪,你們誰也別再來救我。
媽媽說過,人死前會看到美麗的光暈,那種光暈是活著的時候絕對看不到的哦!在光暈中,會有神的使者前來接引,當然,如果死者罪大惡極,神也會將他拋棄。
為什麼?我的眼前沒有光暈。
只有黑壓壓一片,晃動著的呼喚著死亡的手舞。
手舞,手舞,十指在水中展開,迎接神的到來。
神啊,我是罪人。
如果我說我很天真,是天真的那種罪人,神,你能原諒我嗎?
神啊,你不要微笑,先聽我說。
我,傷害了兩個人。
我,曾經愛過兩個人。
神啊,或許你會說:孩子,這不是過錯。
可我還要說!
我被兩個人愛著。
卻只能選擇一個。
如果我說,出局的那個人會比死還痛苦,
神啊,或許你又會說:孩子,這也不是過錯。
那麼,神,你告訴我,遲鈍是不是過錯呢?
愚蠢是不是過錯呢?
自私是不是過錯呢?
裝傻是不是過錯呢?
神啊,我看到你一直在搖頭,你果然是慈悲的。
身體很重。
神識反倒清晰了。
眼前仍是黑壓壓的一片,神沒有出現。
閉上眼,有個人影慢慢的,淡淡的顯現出來。
那人長發披肩,
背影暖暖的,
是鎏嗎?
喂!
喂……
喂喂……
回聲在心裡一圈一圈暈開,有個聲音起來了。
是自己的聲音呢。
「那個人,是你心裡愛著的。」
「我愛鎏。」
「那麼便試著叫他吧!」
「好。」
鎏,我要死了。
鎏,轉過來,再讓我看一眼,好嗎?
鎏,不要恨我。
鎏,倘若我真的死了,忘記我。
鎏……
鎏……
鎏……
那個背影終究還是沒轉過來。
有束藍光從體內瞬間迸發,那些招搖著的手舞被光芒刺透,痛苦的扭動著向四處散開,過不多久,又重新聚合,團團圍繞。
好美的藍光,唔,不是藍光,是藍色的雪花。
果然是死前的幻覺。
水裡怎麼可能會有雪花。
有道影子跟剛才的背影重疊了。
水花濺起來,耳邊飄來「噗通」聲,身體被晃動的水面連帶著一起搖擺。
是誰來了?
是神嗎?
哈,神真的是穿著白衣的!
神的頭髮是泛著銀色的光輝的!
神的手掌跟想像中一樣溫暖。
神的眉眼怎麼那樣像他?
神應該是微笑的,可是,眼前的人為何那麼悲傷?
不是神。
「雪,你太亂來了!你的傷還沒好!」
遠遠地,細細的聲音又飄來了。
用盡剩在骨髓深處的所有力氣推開他,卻仍是被他抱在懷裡。
無力抵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