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

看著總理疲憊已極的樣子,我們這些秘書都心痛。可有時掂掂手中的文件又感覺為難,那邊都等著回話呢!即便可以拖一天,可明天還有明天的事,說不定比今天還要忙啊……總理疲勞過度的最嚴重表現,就是鼻子里突然地流出血來。淡紅色的血液有時滴在文件上,用棉球擦不及,堵不贏。這時,我們會不由分說奪下他手中的筆,配合衛士把他拉到沙發那裡坐下,仰靠沙發,用涼水浸過的毛巾覆蓋在他前額和鼻樑上。我多次見總理勞累過度大流鼻血。為中國向蘇聯爭取156項援建項目,為抗美援朝,為第一個五年計畫的完成,為擺脫三年困難,恢複國民經濟的發展,為第一顆原子彈的爆炸成功,特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為減少損失,保護幹部,維持黨和國家各方面工作的繼續運轉,苦撐危局,都曾大量流血。那場面令多少人心碎神傷,熱淚哽咽!

每次總理累得流鼻血時,我們只能默默地幫他用冷毛巾敷額,找棉球止血,卻不能強迫他去休息,那樣只會讓他著急生氣,反而流血更多。這是有教訓的。我永遠忘不了抗美援朝時發生的那次流鼻血。

那是抗美援朝打得最殘酷的階段,美國飛機狂轟濫炸,給我們的運輸造成極大困難,加上放毒氣,撤細菌,無所不用其極。總理連續工作,三天三夜沒合眼,那天夜裡連續兩次流鼻血。第二次流鼻血時;斜靠在沙發上,敷了冷毛巾,堵了棉球,血仍然止不住,滲出棉球繼續往下淌。我們又痛又急,再三勸說他去休息,就是勸不動。他堅持要等前線的一個特急電報。

我見總理臉色灰白,呼吸問,不但有血水悄悄流出;而且還有無數纖小的血粒隨著出氣成星狀地濺灑在鼻孔下方的各個部位。我心痛得受不了,再次過去勸說:

「總理,你必須休息了!」

「不行,這個電報很重要,我必須等。」

「我得為你負責。」我招呼衛士,「來,扶總理回去休息。」

我扶住總理肩膀,想強迫他去睡一會兒,可是,總理忽然發火了:「胡鬧台!你怎麼就想不到要為我們的志願軍戰士負責?」

我被嚇退一步,看到總理網滿紅絲的,眼睛惱火地盯緊我,由於生氣動怒,鼻血淌得更厲害了。

「總理!」我叫了一聲,我哭了,「你,你別生氣啊……」

總理下意識地擦一下流到唇際的鼻血,皺著眉頭,放緩一些聲音;「我可能嚴厲了一些。可你想過沒有?我們有4萬志願軍戰士在朝鮮前線流血犧牲,我流這點鼻血又算得了什麼?我現在去休息,耽誤了電報,對得起志願軍戰士嗎?」

「總理,我錯了,我考慮不周。」我流著淚說,上前替總理換棉球止血,「你別生氣了,不然血流得更厲害,你不要說話了……」

總理一直堅持在辦公室,直至收到前方來電,又口授了複電內容,簽發了複電,然後才服藥休息。那以後,再逢總理累得流鼻血,我們決不敢強迫他去休息,只能忍著心疼相機勸說幾句。總理根據情況,有時不聽勸,鼻血稍止便又起身繼續工作;有時情況不那麼急,沒有重要的事非辦不可,他就聽大家的勸,隨手抱幾份文件,走進他的卧室。

總理無論怎樣疲憊不堪,上床後必要辦一會兒公,否則無法入睡。就像有些人上床後不看一會兒閑書就難以入睡一樣,已經養成習慣。所以,這個卧室可以算作總理的第辦公室。

總理的床頭也是三件「寶」:紅藍鉛筆,老花鏡和清涼油。如果總理主動停止辦公睡覺,那就會心裡有事,難入睡,睡著也不踏實。他經常是看啊看,眼睛困得睜不開了,就抹清涼油,繼續看,直到「失去知覺」,也就是在無意中自然入睡為止。

值班衛士隨時注意著卧室內的動靜,一旦總理入睡了,便輕手輕腳進去,將燈熄滅,再輕手輕腳出來,關嚴門,小聲對值班的秘書們說:「回去吧,總理睡了。」

當然,有時總理是自己關燈睡覺,這是主動有意地要睡覺,一般是沒什麼放不下的事情了,或者是頭痛得無法看東西了。總理用腦過度的痛苦之狀我們都見過,微蹙眉頭,不敢睜大眼;這時他要服安眠藥,並由護士人員幫忙作些頭部按摩,促進血液循環。

總理主動熄燈睡覺,常發生睡不踏實的情況。一見他關燈,值班秘書就可以走了。

可是工夫不大,總理「第四辦公室」的燈又亮起來,這是他又想起了什麼事,叫衛士再把秘書找來,或詢問,或交待一件事,或對某項工作作出指示。

這種情況經常發生。總理見秘書跑來跑去,心裡不安,就說:「唉,真麻煩你們了。

還是給你們寢室安部電話吧。」

於是,值班秘書的床頭就安了一部紅機子。總理床頭也裝一部紅機子,這部紅機子沒有撥號也沒有鈴,拿起話筒就可以讓總機找人,可以打出去,外面打不進來,因為不響鈴。怕響鈴驚擾住隔壁的鄧大姐。

有了電話,我們就可以少跑許多腿。有些事,在電話里就可以說了,回答總理的詢問或接受某項指示,而不必再從寢室跑到總理的「第四辦公室」。

我們有時開玩笑,西花廳是電鈴的世界。總理的4個辦公室都裝有按鈴,從廁所衛生間到餐廳到辦公室到卧室,隨時按響鈴召喚秘書。

辦公條件都是逐步提高。比如總理的「第四辦公室」,開始條件簡陋,總理抱著文件上床,在身邊一放,就將背靠在了床頭上。他批閱文件時,就將兩腿弓起來,文件放在腿上,邊看邊批示。這樣是很累人的,而且文件放在腿上,寫字不易寫好,還吃力。

衛士見了這種情況,就幫忙找來一個硬紙板,讓總理墊在腿上。

這樣寫字方便些,但人仍然很累。鄧大姐見了,心有不忍,動了動腦子,把木工請來,親自講了設想。木工就按大姐的設想做了一張小桌子,帶傾斜面,剛好能卡在床上。

這樣,總理辦公就可以減輕些勞累。

這張小桌,平時只放三樣東西:紅藍鉛筆、老花鏡和清涼油。60年代,總理勞累過度患了心臟病,小桌上便又加了一瓶預防心臟病淬然發作進行救急的藥品硝酸甘油。現在,這張傾斜的小桌子就陳列在中國革命博物館中。

總理在「第四辦公室」里的辦公,經常是處於強撐、苦撐的狀態。有幾個場面給我留下印象很深。

一次是在困難時期,由於中央領導都堅持不吃肉、不吃蛋、吃糧不超定量標準,總理那麼大工作量,怎麼受得了?他身體素質明顯下降,瘦得眼窩都凹了進去,並且患了病。

那天,總理連續工作17小時後,從「第三辦公室」轉入了「第四辦公室」,身子靠在床頭,毫無休息的意思。大家勸幾次不起作用,見保健護士鄭淑雲給總理送葯,就請小鄭幫忙勸勸。

鄭淑雲15歲參軍,18歲進中南海,長期在總理身邊服務,是很有感情的。總理晚年曾深情地對鄭淑雲說:「我從你黃毛丫頭,看到你白毛丫頭……時間不饒人啊!」

鄭淑雲勸總理是有辦法的。50年代中美華沙會談期間,有次總理一連工作22小時,仍然坐在「第三辦公室」不肯轉「第四辦公室」,當然也就更談不上休息。鄧大姐已經按響過4次電鈴,就是催問總理休息沒有?活動了一下沒有?我們勸不動總理,就由小鄭去勸。

鄭淑雲勸總理另有一招,用老百姓開玩笑的話講,叫「耍賴皮」。勸總理幾句,總理不應聲,鄭淑雲索性站在辦公桌前不走了。總理不動,她也不動,她相信總理不能看著她這樣永遠「罰站「。

果然,時間一久,總理從文件堆里抬起頭:「啊,還沒走?

鄭淑雲站著不動,說:「你不睡,總得活動一下啊,你不活動我就完不成任務;總理不完成任務不睡,我完不成任務也不能走啊。」

「啊,好,好,我動,我活動。」總理站了3次才站起身,兩手抖個不止,鄭淑雲眼裡一下子含了淚,這全是累的啊!總理就在她的「監督」下,繞辦公桌走幾圈,喝口濃茶水就又坐下了……這一次又是由鄭淑雲「勸駕」,讓總理早些休息。她進入「第4辦公室」時,見總理在床頭墊個枕頭,靠在上面,戴著他那副老花鏡,正在算賬;床上到處是寫滿算式和數字的稿紙。小鄭同我們一樣,對於總理的「事必躬親」,又受感動,又有一些看法。

這看法曾由鄧大姐說出口,那是當我們眾人面說給總理聽的:「有些事別人能做的就請別人幫助做一些,不要事事自己動手才放心。」

於是,鄭淑雲照大姐的口氣脫口而出:「總理,像這些具體的:技術性工作,你不好讓別的同志幫你做一下嗎?」

類似的話,我和其他秘書也講過,前面的文章寫到過,總理是發了脾氣的。這一次對小鄭也不例外。總理從老花鏡的鏡框上邊看一眼鄭淑雲,不理睬,繼續算自己的賬,總理有時就是這樣來表達心中的不滿。

鄭淑雲明白,有了這種像孩子賭氣一樣的表現,肯定是葯也不會吃了。她還是老辦法,在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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