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遇險履險

周恩來端莊、高雅、細緻。

他的翩翩風度和彬彬有禮,他溫馨的目光和極富魅力的微笑給人印象太深了,以致不少人忘記了他那更深沉也更基本的性格特徵:喜歡挑戰,勇於冒險。

早在他領導上海工人的第三次武裝起義時,他就喜歡上最前線。炮彈近在咫尺地爆炸,他及時卧倒而幸免於難。糾察隊員勸:「總指揮,這裡太危險。」他淡淡地說:

「我喜歡危險。」

他一生都是輕描淡寫論危險。五四運動時,請願代表遭逮捕,他平靜地說:「被捕不算什麼,用不著緊張,依照計畫進行就是了。」他推開軍警的槍,強行闖入直隸省公署的衙門口,被逮捕,度過半年鐵窗生活,末了只說一句:「我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逐步走上職業革命家的道路。」

前幾年,我們幾位曾經工作在周恩來身邊的老人共同議了議,議出周恩來出生入死的遇險履險竟達22次,其中絕大多數是在他擔負了重要領導職務之後。在我們黨和國家的領袖人物中,像他這樣多方面地頻繁地遇險履險實在是絕無僅有的一個。

「沙基慘案」,英、法軍警突然打出第一排槍時,周恩來身邊挽臂而行的同志,一左一右都倒下去犧牲了。老天執意把身為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的周恩來留給中國人民。

在搜捕刺殺廖仲愷的兇手時,蔣介石突然改變口令,提前戒嚴,使驅車前往司令部的周恩來遇到迎面射擊。司機看到對面舉槍的剎那,出於本能打方向盤準備躲閃,射向周恩來的子彈連續鑽進司機的頭部,老天再次為中國人民留下了周恩來。第四次反「圍剿」

後,6架國民黨飛機突然來到紅軍總政委周恩來的頭頂扔下炸彈,周恩來大喊一聲「卧倒!」撲過去將亂跑的18歲的肖華壓在身體下邊,這樣一來,老天不但再次為中國人民留下周恩來,也不得不留下18歲的肖華,讓他最終當上人民軍隊的總政治部主任……歷史上,傑出人物都有許多大難不死的經歷,而被後人津津樂道。其實,這不全是運氣,更不是什麼天意。大難不死自有不死的道理,偶然性里深藏著必然。每當這種時刻,傑出人物的全部勇氣、智慧和力量都要在有限的時間裡最大限度地本能地發揮出來,這種在生與死的考驗面前顯示出的英雄本色,使人們無法不為之折服。

比如「勞山遇險」,就是一次在猝發的槍彈面前的大難不死……一輛軍用的敞篷卡車在延安南門外駛上依山修築的黃土公路,這路是通向西安,也通向談判。

卡車駕駛樓里,坐著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來。昨日他同毛澤東談話一整天,現在要去西安同國民黨代表顧祝同、張沖談,然後還要上廬山與蔣介石談;談國共合作,談聯合抗日。

一路黃塵滾滾,車上笑語陣陣。車廂里有張雲逸、孔石泉這樣的著名將領;有頭戴禮帽身穿西服的周恩來的副官陳友才,有負責護送任務的特務隊副排長陳國橋,連同警衛戰士,連同記者、翻譯,連同司機,這一車共有25人。他們中的多數爬過雪山,走過草地,像這樣坐著「輪子」進西安這一古都市,生平還是第一道,難免心動神馳,笑語不斷。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延安城裡潛伏著的土匪坐探馮長斗,已經在前一天將情報送出。

毛澤東生前談警衛工作,特別舉過這個例子,批評警衛形式張揚,而缺乏警惕性。

這是1937年的4月25日,那時延安地區的土匪還很多,有數千之眾,夜聚晝散;抓起刀槍便打家劫舍是土匪,拿起钁頭又晃身一變成了農民,不好收拾。其中人數多危害大的是李清伍這股悍匪。

李清伍是河南人,隨父母逃荒來到延安府黃龍山麻洞川老溝村。他自小耍槍弄棒,是個不安分的人,長大後成了土匪一個小頭目。1935年陝北紅軍佔領甘泉,將其隊伍收編為甘泉縣獨立營,他被任命為教導員。這位教導員不懂共產主義也不懂三民主義,只精通吃喝嫖賭抽,借東北軍圍攻陝北紅軍之機,殺了甘泉縣蘇維埃政府主席,與國民黨臨鎮民團團總姬延壽相勾結,重操土匪舊業,四齣燒殺搶掠。他也打劫東北軍的車,也打劫紅軍的車,就為了搶錢搶財物。接到坐探馮長斗的情報後,他就率了100多名土匪連夜翻過龍盤山,埋伏在了勞山腹地。

勞山自西向東,隔開延安和甘泉兩縣,是黃龍山的一條支脈。在黃土高原那波狀起伏的地貌里,這山雖算不得高,但由於有千溝萬壑,滿山都是梢林荒草,那地形便顯出奇突驚險。卡車吼叫著,喘息著,沿勞山北麓的坡路,從一道溝谷爬上一道山樑。過了梁就是甘泉縣境,卡車一頭扎進了那簸箕形的山坳坳里。

「砰!」一聲脆響,在曠谷里引來顫動的迴音。

「什麼聲音?」陳友才本能地去摸手槍。

「好像是甩鞭子。」劉久洲張望著說。「西安事變」和平解決後,蔣介石收斂了反共氣焰,也講了團結抗日的話。延安到西安,沿途駐紮著已成友軍的東北軍和西北軍,至於土匪,在我們清剿之下躲都躲不贏,難怪警衛員沒有馬上想到是槍聲。

可是,卡車忽然怒吼加力,朝著正前方的十多丈高的大壩梁子猛衝直闖。原來那「砰」的一響也傳入了駕駛樓,周恩來在卡車沖入山坳坳時就感到這是塊險地,異常的聲響乍起,他便馬上想到敵情,一邊朝外觀察,一邊向司機下令:「沖,加大油門,衝上那個壩梁!」

話音末落,又是「砰砰」兩槍。

司機也意識到了情況危急。衝過那道壩梁自然可以擺脫敵人,他將油門一踩到底,卡車吼叫著噴出黑煙,直衝大壩梁。

可是,壩樑上忽然炒豆一樣叫響了,埋伏在壩樑上的土匪,機槍步槍同時掃射,這些土匪槍法還准,剎那間司機便倒在駕駛座上,身上多處冒出血來,卡車輪子也打癟了,車頭一歪,嘎然而止。

不等車停,幾乎是在對面槍響的同時,周恩來已然飛身跳下車。車前窗被子彈打出一串洞眼,卻未能傷及他一點皮毛。他貼身車頭,朝車上人急令:「下車!散開!還擊!」

張雲逸將軍一邊拔槍還擊,一邊命令陳友才:「陳副官,你和警衛員馬上掩護周副主席轉移,陳排長,你負責組織戰士抵抗!」

幹部戰士紛紛跳下車搶佔有利地形,抗擊敵人。陳友才還沒來得及跳車,腿上已經中彈。警衛員回身想扶他,他奮力將手臂一揮:「別管我,掩護周副主席撤!」

他本是穿著解決「西安事變」時的那身西裝,戴著禮帽,揮手間,馬上吸引了眾多敵人的火力,因為敵人以為他是最大的官。陳友才也意識到敵人這種誤解,為了能吸引更多的敵人,索性不走了,利用車頭車幫和車上的行李作掩護,與敵人進行周旋。

當你受到淬發的打擊而陷入危急之中時,最緊迫的事莫過於迅速看清形勢,定下行動的方向。周恩來在聽到第一聲槍響時,已經看清地形:山坳谷地中間的個「湫」,也就是潭。潭左是一片葦塘,葦塘後是沙質的沿湫山;潭右是一片茂密的大梢林,梢林後是被雨水衝出的深溝大壑。槍聲連續響起時,周恩來已判明形勢:壩樑上槍聲密集,已被封鎖;左側沙質山包和山上的峰壁上是最先響槍的位置,顯然也有埋伏。只有右側的梢林一片寂靜。從當時的政治氣候及現場的槍聲判斷,襲擊者不大可能是國民黨軍,最大可能是劫財的土匪。那麼土匪矚目的自然是「載貨」的卡車,卡車遇伏只有朝壩樑上沖,不可能朝溝里栽,所以梢林及林後的溝里很可能不會有伏兵。

「突圍,儘快擺脫敵人!」周恩來在分秒之間已經定下決心,將手一揮:「向梢林里撤!」

張雲逸、孔石泉、吳濤等人在周恩來帶領下,迅速離開公路,鑽進右側的梢林中。

事後查證的情況果如周恩來所料,李清伍就是在壩樑上的山神廟裡指揮這次伏擊。

他的護兵李卓才曾指著鑽林子的周恩來一行人喊:「看,那幾個要跑!」

「嗯,」李清伍鼻腔里噴一股粗氣,「早就看見了。」

「快叫上幾個人去迫吧!」

「追他干毬甚!」李清伍白一眼護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細軟都在車上呢!」

周恩來進入梢林後,雖有子彈把樹枝打得紛紛折落,但這種亂槍已帶了很大盲目性,威脅性小多了。一行人轉過一個山頭,喘喘氣,才發現張雲逸的手部被子彈擦傷一塊皮,孔石泉的衣領被打穿兩洞。真夠玄。

順溝轉過幾個山包,糟糕,發現進了溝掌:前邊是兩丈多高土崖,兩側全是懸崖峭壁。由於並沒完全脫離危險,警衛戰士急得滿頭大汗。

「不要緊張。」周恩來輕輕擺了一下手。據戰士回憶,口氣輕鬆得像日常聊天。他接著仰面望望崖上,目光落在低垂的樹梢上:「嗯,辦法是想出來的么。」

輕鬆的語氣驅散了浮動在人們心頭的急躁惶恐,戰士曹鴻都順周恩來的目光望住那低垂的樹梢,心中忽有所動,跳幾步縱身一躍,抓住了樹枝,順勢盪去,腳在崖壁上緊蹬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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